“女施主別客氣,貧僧也很久沒跟人嘮得這麼痛快了……”
而旁邊的凡人王希孟,從漫不經心地聽,到專注地靜靜聆聽,此時居然也毫無倦意。聽兩句,低頭默默思索,最後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她的“採訪”剛進行了幾句話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表面上,她是跟紅衣羅漢在嘮嗑,聽的是大師講經;可實際上,紅衣羅漢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趙孟頫的內心映像。
頂多算是加了個佛法濾鏡。
他無法模仿趙孟頫,究其原因,是他沒有和趙孟頫經歷過同樣的人生。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不用模仿了。他已經將另一個人的一生,他的執念他的願景,牢牢地記在了腦海之中。
甚至,紅衣羅漢話語間的禪意機鋒,讓他對自己的一生——上輩子那短暫的燃燒,還有後來那漫長的旁觀興替——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鐵樹開花,千年睡蓮發芽,靈感蓬勃而出。
紅衣羅漢起身去續茶,一邊說:“池塘里的蓮花大概開了,老好看了,待貧僧去給你們摘一朵來。”
希孟也起身,粲然微笑。
“不必了。我送您一朵。”
他取過一張寫經紙,以食指沾香灰,寥寥幾筆,繪了一朵蓮花。
紅衣羅漢接過,捧著它訝異地看了好一陣,低聲說:“阿彌陀佛。”
不是他自己的華美重彩的風格。也不是文人畫。不是佟彤見過的任何一種風格。
如果一定要將這樸拙的幾筆歸類,佟彤想,大概可以算作“禪畫”吧?
紙上那幾道香灰組成的圖案,仿佛道透萬物真質,超越了人類情感認知,投射出一種完全包容的智慧。
正是他在高強度接收了一整夜的“趙孟頫禪心剖白”之後,結合自己的體察觀感,即興發揮出來的極致藝術。
時機稍縱即逝。早一天、晚一天,或者出了這個佛法繚繞的世界,他便不可能修煉出如此透徹的新風格。
佟彤本以為,論畫技、論藝術造詣,希孟早就該是“滿級”了;誰能料,他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在絕頂之上另闢蹊徑,看到更廣闊的風景。
他接過那畫,摟過佟彤,大笑道:“走吧!去會會松雪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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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回到雅舍,就看到院子外面聚了一群村民,眾星捧月地迎來一個人。
佟彤立刻認出來:“趙老師!”
松雪道人,也就是趙孟頫在這個世界裡的化身,原來是個知天命之年的大叔。
趙孟頫繪《紅衣羅漢圖》,時年五十歲。
他的面貌,和《人騎圖》化形的那位意氣風發的青年版趙孟頫略有不同。眼角多了皺紋,目光里多了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