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的內心凌亂了,有衝動化原形隨風飄走。
佟彤不讓他自怨自艾太久,推心置腹地說:“所以呢,老前輩,您也看到了,咱們不同文明其實是可以和諧共存的。您出土以來就駐紮在同一個博物館,沒太多機會出去看看。今天一天下來您也看出來了,和古蜀國同時代的那個華夏文明——那時候應該是殷商吧?——跟現在我們身處的這個社會,已經大相逕庭,沒多少相似的元素了。我們既不再寫甲骨文,也不砍人腦袋祭天。那個社會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現在只是在課本里刷刷存在感。
“您的古蜀文明,表面上是被伐滅了,有些東西失傳了,可是必定也有不少東西流傳至今。不然您今天怎麼能愉快地體驗這一切,一點沒覺出文化隔閡呢?”
神鳥眉頭緊鎖,臉色沉沉,環顧著手頭的一堆紀念品。
其實他不是不知道這些。只不過平日裡在博物館深居簡出,身邊的同伴又都是出土時的鄰居,大家極少跟其他時代、地區的文物融合交流,思想趨同,聽不到不同的聲音,逐漸的就極端起來。
他想起創造自己的那些工匠。他們在巫祝的禱告聲中,細緻地打磨金箔的邊緣。他們輕聲祝禱,願太陽神鳥能保佑蜀地的子孫後代,永遠過著富足安樂的生活。
三千五百年前的人類社會,生產力低下,天災人禍頻繁,一個日食就能讓全國停擺。“富足安樂”四個字,只存在於人們的想像中,和智者的描繪里。
可是他今日所見,每一分每一秒,所見的每一個芸芸眾生,無一不在向他詮釋這四個字。
他們都長著一張沒挨過餓的臉,臉上經常掛著笑容。就算偶爾聽到糾結鬱悶的話,通常也僅限於“他到底愛不愛我”、“今天又沒背單詞”、“昨天輔導熊孩子寫作業害得我高血壓都犯了”。
如此種種,無關痛癢的柴米油鹽。
就連小肚腩似乎都不再是地位的象徵——神鳥看出來了,他們的衣服設計思路,都是絞盡腦汁要把贅肉藏起來。
倘若當年的王、臣、巫、民,能夠跨越時空,看到這些人的模樣,應該也會是滿意的吧?
摸黑他們的歷史,打碎他們的文物,輕賤他們的祖先——又有多大意義呢?
況且……
神鳥用手指摸著紀念品上那些自己的“證件照”,忽然說:“要是老子跟你們和平共處,這個小標誌能不能不要換掉?”
佟彤以為自己聽錯了。怔了許久,喜出望外。
“當然不會啦!您是從一千多件候選圖案中脫穎而出,選出來的‘中國文化遺產’標誌,不會因為一點點文化衝突就把您換掉的!”
神鳥舒一口氣,又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問旁邊那個“小破畫”:“她說的能算數嗎?”
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小破畫”脾氣欠佳,自己又跟他有過節,肯定會被冷嘲熱諷。
誰知他微微揚首,很真誠地說:“前輩的真身美輪美奐,要是有人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理由要把你換掉,我第一個反對,他們不敢不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