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脚下踏上实地,踉跄两步,跌倒在地上。吸力不见了踪影,他心神稍定,这才往四周张望。
这里却是个狭窄斗室,除了面前一人高的铜镜外,空无一物,一个全身披着灰袍,连头脸也笼罩在灰色兜帽之下的神秘人立在他跟前,一言不发。
沈月檀缓缓站起身来,茫然道:你、你是谁?我、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那人却不答话,只伸出干枯如树枝的手指,朝铜镜指了指。
沈月檀循着他所指处看去,霎时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渗出了后背。
镜中浮现的景象,是他生前的尸身,被妥善缝合拼接,手腿各处关节被铁链刺穿、锁住,悬吊在黝黑的寒铁刑架上,头颅死气沉沉垂在一旁,通身肌肤青黑如鬼魅。
刑架周围立着六人,披着问道宗白底金纹的圣明袍,或白发苍苍,或青春正盛,皆是问道宗内道力最强者。众人以他的二叔沈鸿为首,结手印、诵秘经,显而易见在对他的尸身施展招魂之术。
沈月檀立时明白了。
他乍然夺舍而生,魂魄未稳,方才就是一时不查,被招魂术生生拽离了躯壳,若非这神秘灰袍人出现,只怕已经被召回尸身之中,受酷刑折磨了。是以对那灰袍人行礼致谢,说道:多谢前辈援手,月檀人小力微,身无长物,眼下却是无以为报。
那灰袍人这才开了口,嗓音嘶哑刺耳,甚至于难以辨别性别,哑声道:沈鸿对大五经势在必得,丧期之内,断不会轻易放弃招魂。沈月檀,我侥幸救了你一次,却不能次次都能救到你。
沈月檀心中一沉,一则七七四十九日丧期之中,魂魄不稳,若被招魂,他全无招架之力;二则这灰袍人究竟何方神圣?竟对问道宗内秘事了如指掌。他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只得慎重道:还请前辈有以教我。
那灰袍人反转手,枯槁泛白的掌心里托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木盒便露出一颗珍珠大小、青绿色的药丸来,这才说道:你若想自救,便服下这药,能固魂根、遮魂光,保你安然撑过丧期。只是
沈月檀心道戏肉来了,便耐心听他说下去。
那灰袍人道:自然有条件。
沈月檀从善如流续道:前辈请讲。
那灰袍人这才颔首道:孺子可教。这药丸需拿你一魂一魄作交换。
沈月檀一怔,此人果真落井下石、狮子大开口,只得压抑怒火,只轻声叹道:若失了一魂一魄,就算保住性命,也不过终生是个傻子保住性命又有何用?这买卖不划算。
那灰袍人桀桀笑了几声,合上了木盒道:不愧是沈青鹏与关月白的儿子,不犯傻时,倒沉得住气,像个能成大事的。
沈月檀道:原来前辈认得家严,倒叫前辈见笑了。
那灰袍人道:沈月檀,我也不同你啰嗦,我生平从不行善,若非如今有所图,也必定袖手旁观,看你送死。一魂一魄眼下于你是紧要事,待修炼有成,境界臻至四重天后,道力雄厚、魂灵强盛,受损亦能再生,我若彼时再取,则对你并无损害。你说,如何啊?
沈月檀自然知道他说得句句属实,却仍是怀疑他的居心,一时沉吟不决。
灰袍人倒也不催他,反倒是铜镜突然发出脆响,镜面渐渐龟裂。
沈月檀望着镜中众修士结的手印愈加繁复,道力流转、肉眼可辨,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灰袍人道:这祓灾避恶镜是个下品,撑不住几时了。你若首肯,就与我定下契约,如若不然,这便去吧,省得我白白折了一个宝贝。
沈月檀合了合眼,他自知别无选择,仍是冷静问道:晚辈不懂,前辈为何要我一魂一魄,却对贵为天下三圣书之一的《大阿修罗五蕴五含经》不闻不问?
灰袍人哼笑起来,虽然看不清头脸,隔着兜帽的细微动作、嘶哑嗓音中却都透着自傲:《大五经》固然是个宝贝,于我却无半点用。
沈月檀转眼就想通了,肃然起敬道:原来前辈也持有三圣书,是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失敬失敬。既然如此,就依前辈所言。
灰袍人哼道:你这小子当真狡诈,若再同你说几句,只怕老夫老底也要被揭穿!闲话休提,待我在你魂魄中刻下印记,待四重天时,再来收账。
沈月檀望着铜镜裂纹一刻比一刻密集,下了决心,说道:前辈请。
他如今并无道力护身,只放松精神,毫不反抗,任凭那灰袍人两手结印施法,一点深红的三叉印记自手印中浮现出来,穿过沈月檀前额,消失无踪。
沈月檀凝神感受,隐隐察觉魂魄中多了点玄妙之物,倒是安安静静,全然不妨碍。他压下心中忐忑,自灰袍人手中接了木盒,将药丸服下去。
那药丸滋味酸甜,倒如同糖果一般可口,沈月檀才服了药,那铜镜铮然一声,四分五裂。
第7章 试探
问道宗腹地治空山山脚、育阳殿中,诵经声连绵急促,如骤雨频频敲打,如闷雷咆哮,若是道力稍差者靠近,就要气血逆流、吐血重伤。
这诡谲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那悬吊于刑架的尸身眉心突然噗地一声,竟自内而外崩裂开来,喷出一股发黑的血水。
诵经声骤停,一名年轻修士小心翼翼上前查看,见那尸身的眉心位置血肉模糊,也有些慌张,转回阵前低声道:宗主,那尸身泥丸宫开裂,若再继续,只怕紫府崩坏,再也招不成魂。
沈鸿目光沉凝,缓缓松开了手印,叹道:罢了,送它去修复,改日再试。
便有六名黑衣的修士上前,将那尸身自刑架解下来,泡进装满药液的大罐里。
此时沈月檀也醒过来,正躺在床铺中,睁眼就对上白桑焦急万分、哭红的双眼,他心知又逃过一劫,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白桑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道:阿、阿月!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这少年几日来连惊受怕,委实有些承受不住,一面说时,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沈月檀道:我好好的,你哭什么。一面抬手给那少年擦了擦眼泪,突然间灵光一闪,顺势又道,白桑,我见到大哥了。
白桑果然停止抽泣,讶然道:什么、什么?
沈月檀道:我方才飘飘忽忽,只见到四周黑沉沉没有半丝光,慌得不知所措时,大哥突然现身,牵着我走了出来。大哥说他已尽了力,往后需得你我二人同心合力,强大自身,才有扬眉吐气、报仇雪恨的一日。
白桑眨了眨眼,轻易就信了:必定是你这几日受多了惊吓,神魂不稳掉了魂,所幸大哥又救了你一次咦,阿月,你、你是不是好了?
沈月檀等的就是这一句,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似懵懵懂懂做了个长梦,直至见了大哥,这才清醒过来只是,连往日的事也记不住了
白桑丝毫不曾生疑,只摸了摸他头顶,叹道:我也只零零星星自大哥那里听过些阿月往日里过得辛苦,忘了便忘了。往后不傻了,日子总会好起来。
沈月檀总算圆过了这一段,往后再不必在白桑跟前装傻充愣,心中松快了稍许,遂又连连点头。
白桑跟着松口气,取了热水,二人净手净脸,又取了发黄的馒头同清粥小菜充当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