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再度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啪嗒啪嗒落了泪。
这倒也应景,旁人只当做这十二岁小孩是被七小姐欺负哭了。
叶凤持眉头皱得愈发深,沉声道:七师妹
那丫头尖声怒道:叶凤持,你到底是我师兄,还是他的师兄?你身为铁城犁宗弟子,竟然一心只帮外人!
这罪名扣得有点大,叶凤持脸色微黑,显然是动怒了。好在他涵养仍在,只握紧了剑柄,抚了抚手腕缠着的念珠,这才开口道:纵你是我同门师妹,然则对事不对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那丫头狠狠一跺脚:你住口!住口!夏叔叔的东西,我谁也不让!
竟一转身就走了。
叶凤持正要去抓她肩膀,衣袖却被人扯住了。
他回头见是沈月檀拉着他衣袖,抽抽噎噎哭着摇头道:让、让她去吧,人多。铁城犁宗弟子纵然能劝走大多数人,却仍有些胆大好事者不顾劝阻留在甲板上看热闹。
叶凤持一愣,突然也想明白了。
他为人持身极正,只讲求事理、不在意人心,是以常被同门揶揄不近人情、刻板呆愣,譬如眼下就是,堂堂宗主千金,纵然再有天大的错处,他也不该当着这许多外人的面落她面子的。
反倒是这小孩想得比他周全。
叶凤持暗暗叹息,垂手放在沈月檀肩头,低声道:你放心,龙髓是我同你借的,必定原物奉还。
沈月檀吸吸鼻子,泪汪汪接着摇头道:叶师兄是好人,这无妄之灾不该连累到师兄的。我、我不要了,叶师兄不必去讨。此事就此作罢。
叶凤持愣了愣,若有所悟一般,嘴角慢慢勾起来,却带着几分苦涩滋味,一字一句重复道:无、妄、之、灾这四字用得好。沈月檀,我并非受你连累,而是置身局中、不得不问。
他说完后转过身,大步追逐那丫头而去了。
周围剩余的众人见这闹剧不了了之,也跟着一哄而散。
白桑一面给沈月檀递手绢,一面忐忑问道:这位叶叶公子是什么意思?
沈月檀泪痕未干,眼中却全无悲戚之意,反倒狡黠得如同小狐狸一般,朝白桑眨了眨眼,低声道:我虽然也不懂他的意思,然而我能断定一件事!
第21章 归还
沈月檀正色道:那瓶龙髓,还是要物归原主的。
白桑却还是忧心忡忡,这只怕不容易,毕竟那边才是一家人。平白无故,叶公子凭什么为了咱们得罪宗主的千金?
沈月檀转了转眼珠,决定将锅推在死去的白大哥身上:我曾听白大哥提过,我修罗界中人,一生所求,是问道、寻道、悟道,而后登天人道。方才叶师兄若有所悟,又说此事他身在局中、不得不问,想来是有所悟了。取回龙髓,是为他自身问道,所以非取回不可。
白桑还是一脸茫然,歪着头道:不懂。
沈月檀却不好再多说了。
叶凤持出身布衣,祖上往前追溯十代也不曾出过什么大人物,父母也是连一个脉轮也未曾种下道种的寻常小农户,也不知为何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天才。
是以他自幼见惯了百姓疾苦,更比同门的世家子们要感同身受。
沈月檀也是亲身经历过,才明白上位者不经意一句话,就能酿成普通百姓的灭顶之灾。是以脱口而出无妄之灾四字,才令叶凤持分外有所触动,更动摇道心,成为修炼途中不得不过的一道魔障。
越过去了,这位年轻的天才自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若越不过去恐怕终生都只能止步于此,叶凤持那等心高气傲、天资卓绝之人岂能善罢甘休?是以龙髓非取回不可。
沈月檀这也算是无心插柳帮了他一把。
两小孩说话间,香大师也走了过来,沈月檀笑嘻嘻上前行礼道:叫师父担心了。
对他置身事外不置一词,更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
香大师半晌说不出话来,原先只不过觉得这小孩根基尚可,是以才以九重香通天道的大志向鼓励他。如今看来,岂止是尚可,分明是个天纵英才。
仅仅冷眼旁观就能掌握事件全貌,且又能审时度势分析利弊做出适当应对,固然常常沉不住气,然则单这份眼界与判断,就已经远胜泰半成年人了。
他一时感动感慨交织,只轻轻抚了抚徒弟的肩头,沉声道:无事就好,回去罢。炼香谱看了多少了,为师考校考校。
沈月檀苦着脸道:整日里只顾着种田了,哪有时间念书?不如拖白桑来一起考校。
白桑结结巴巴道:不、不敢,我也在种田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了。
翌日清晨,叶凤持果然如约而至,将龙髓交还到沈月檀手中。
沈月檀见他眉宇间疑虑尽去,连眼神也清澈了几分,忙收好了那紫砂瓶,行礼道:恭喜叶师兄。
叶凤持沉静如水颔首道:所幸不负承诺。
沈月檀担忧道:叶师兄,七小姐那边?
叶凤持眉头微蹙,只道:只懂无理取闹,难成气候,不用管她。若宗主因私废公,要因此怪罪于我,这等宗门不留也罢。
沈月檀眨了眨眼睛,对白桑道:白桑,师父那里有好茶,劳你去讨一点来招待贵客。
白桑应一声就去了,沈月檀谨慎关上房门,这才道:叶师兄,有句话过于冒昧,小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凤持这人倒也奇怪,对着这小孩也毫无轻视之色,应道:沈师弟但讲无妨。
沈月檀见他摆出认真聆听的神色,心下也有几分感动,便肃容道:我幼时常闻长辈私下里交谈,曾提到宗门之内,最看重弟子什么资质。叶师兄猜是什么?
叶凤持沉吟道:道种、悟性,缺一不可,这该如何选?
沈月檀摇头道:一个都不对。
叶凤持拧起了眉头,抚着手腕念珠思忖:莫非是坚韧心、恒长心?
沈月檀仍是摇了摇头,这才道:是忠诚心。
叶凤持似有触动,垂下眼睑沉思起来。
沈月檀顿了顿,这才续道:一个天纵奇才若不肯归心,还不如十个忠心耿耿的凡夫俗子有价值。非但如此,若不能为我所用,就是个祸患,不如除之而后快
哗啦啦一阵轻响,却是叶凤持不慎扯断了念珠链子,砗磲珠落了一地,宛若下了一阵骤雨。随即却如同有灵性一般,白珠子跟着红珠子集结,重新缠回叶凤持手腕上。
叶凤持怔怔注视,直到念珠恢复如初,这才缓缓抬起头,冷冽视线险些将那小孩刺穿。他沉声问道:沈月檀,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月檀被这视线刺得后背微微生寒,却仍是纯良笑起来,答非所问道:不过是长辈们见我年幼,说话不堤防我的缘故。叶师兄,我胡言乱语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叶凤持站起身来,说道:沈师弟的好意,愚兄心领了。秘境之中,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