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及此节,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这想必是天妃示警起兵之事,宜早不宜迟。这些年我们阳奉阴违,只怕天帝很快就能察觉了。神猴王眼下准备得如何?
哈努曼不觉也跟着叹道:无论如何准备,总是不够的。不如说起就起,你定个日子,我们便起兵杀上善见城!
他嗓音陡然激越高昂,沈月檀不觉也受了感染,重重拍了下扶椅:好,便杀上善见城去。
二人便招来幕僚,将计划再细细推敲了一次。
商议完毕,哈努曼抚着下颌,突然问了一句:舍脂种种行为,究竟目的何在?我竟分毫看不透。
沈月檀哑然,也叹息道:你与她曾经同殿为臣也看不透,更何况我?
这当真是个千古难题,就连帝释天亦不能解。
是以修罗众百思不得其解时,天人界、善见城、九十九仞天宫的主殿之中,帝释天亦在发问。
九十九仞天宫是舍脂的寝宫,由九十九华美壮阔的宫阙组成,另配有数以百计的侧殿偏舍、亭台楼阁、湖泊浅溪、庭院花房。
原本是香花环绕、富丽堂皇得令人目眩的仙境,如今却被浓烈得催人欲呕的血腥臭气所充斥。
最高处的宝珠殿外,有洁白如玉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因其在月光下宛若一道璀璨银练,连接天地,善见城外百姓亦能得见,是以称之为月光菩萨天阶。
然而如今这晶莹无暇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阶覆上了猩红长毯般的血水,正顺着台阶缓缓滴落,终于越过最后一级台阶,缓缓滴落地面,被泥土顷刻吸收。
帝释天闲适坐在宝珠殿正中主位的宽大软榻中,身后靠着厚实绵软的垫子,怀里抱着娇柔美貌的少年,赤足踩在一人膝头,那人则低眉顺眼,仔细为他双足涂抹香膏。
一旁侍从个个美貌绝伦,或是为他打扇,或是捧着精美的金色酒壶、或是托着镶嵌珠宝的果盘,盘中仙果娇嫩欲滴。
委实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享乐。
宝珠殿八扇殿门尽数敞开,殿外将士们有条不紊,流水般将囚犯押送上来,流水般处以死刑,流水般丢弃尸骨。
那些囚犯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尽有,有的穿着粗布衣衫,不过是不起眼的粗使下仆,有的却衣着精美,是近身伺候贵人的高级宫女。如今却不分高低尊卑,尽被五花大绑,送到殿前,牲口一般处以极刑。
处死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或是砍头、或是腰斩、或是令九天宣明鸟抓起剜去脉轮的囚犯飞至高空松爪,令其活生生坠在石阶上。
哀嚎声不绝于耳,地狱众残虐、修罗众血腥,与之相比也自愧不如。
然而帝释天在惨呼声包围中,反倒比享受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更为怡然自得,他饶有兴致欣赏殿外盛景,一面以手亵玩怀中少年,神色间惬意慵懒,对怀里人也多了几分怜惜。
昆沙门天就在这时现身,立在殿外恭声禀道:天帝,已将迦楼罗处刑完毕。他求臣转禀几句话给天帝。
帝释天此时心情上好,便允了:讲。
昆沙门天道:迦楼罗道:我性命是天帝所赐,天帝既是君、亦是父。我一着不慎铸下大错,愧对君父。如今君父仍肯降下责罚,以削减罪臣业障,罪臣惭愧不已,感恩不尽,唯有千万年不断,忏罪己身,乞怜君父处置。
帝释天凉薄的绯色双唇微微一勾:呵,我将他扔到善见城人来人往的集市中,当众拔光他所有羽毛,令贱民围观他无遮无掩的本相。如此羞辱,早该羞愧自尽去了。他反倒甘之如饴,非但感恩,还要厚颜活上千年万年?当真好个贱鸟。
昆沙门天不敢应声,帝释天便温柔至极地抚了抚怀中美少年柔顺黑发,你说,他是不是个贱鸟?
那少年乖巧伏在帝释天胸膛上,顺着他所言笑道:天帝说他是,他自然就是。
帝释天闻言,眼神却是一冷,随手捏着那少年后颈便扔了出去。
那少年重重落地,臂骨撞在坚硬的玉石桌角发出骨折脆响,他却丝毫不敢有任何旁的动作,连忙翻身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却是一声不敢出。
殿中侍从也如被风吹折的苇草般跪了一地。
帝释天以单手支颐,哂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天界第一武将评头论足。拖出去砍了。
那少年面色灰败,瑟瑟发抖,才欲开口哀求,已被旁边的侍从眼疾手快捂住了罪,如杂草破布一般拖拽了出去。
那少年被拖出殿门时,正巧碰上了天妃舍脂,两眼顿时一亮,拼命挣扎起来,企图抓住舍脂的衣角求救。
舍脂却轻轻一扯纱衣,避开那少年,视若无睹地走了。
那少年绝望至极,好在他也不必绝望太久,殿外军士怜他身世悲惨,越过一众排队的宫人,先将他的头一刀砍下。
那头颅在血泊里顺着台阶咕噜噜滚了一阵子,便仿若融化一般,渐渐沉入血泊之中,连渣也不剩。
舍脂由始至终,连看也懒得看外头一眼,只提着裙裾款款迈入殿中,嗤笑道:你哄着人家顺着你接话,偏又以此为由处罚,好不讲理。夫君这样天威难测,吓得妾身小心肝扑通乱跳。
帝释天慵懒倚着软榻,扫了她一眼,也是勾着浅淡笑容,凉薄笑了:朕血洗爱妃寝宫,将下至扫洒仆役、上至贴身侍婢的两千余宫人一个不漏斩杀,爱妃却气定神闲、姗姗来迟,当真好脾气。
舍脂孤身前来,连个随从也没有尽被绑在殿外斩杀了。
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衣裙华美整齐,鬓钗精致,一丝不乱。
她怡然自得走上前去,坐在了软榻上,柔软熏香的身子贴着帝释天手臂,柔声笑道:连妾身也是夫君的,这九十九仞天宫上下,自然也是夫君的,任凭夫君处置。更何况,夫君治下的天人多如蝼蚁,杀了便杀了,改日再补上人手便是不过方才抓人抓得急,妾身只得自个儿梳头,好生费事,这才来得迟了,还请夫君莫要怪罪。
帝释天垂目看她,轻轻托起她下颚,突然戏谑笑起来:爱妃是朕的,九十九仞天宫是朕的,善见城是朕的,连六界众生都是朕的,偏偏那个天晶砂香炉不是朕的,偏偏卓潜不是朕的?
舍脂慢慢坐直了身,脸上笑容一点一滴褪去,只剩下满目寒霜与讥诮。
第113章 中计
天帝帝释天
舍脂换了坐姿, 侧坐在软榻边缘,目不转睛地注视帝释天,一面柔声唤道。
她嗓音又轻缓又绵长, 乍闻时柔媚惑人, 再细听却透着说不尽的讽刺嘲弄之意。
两厢对比时, 分外刺耳。
她这般忤逆至高无上的天帝,骇得殿中随侍的仆从宫人个个惊慌失措、面如死灰。
帝释天原本就喜怒无常、狠毒无情, 众生无论高低贵贱, 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连唯一的亲生儿子当年都能说杀就杀, 还有什么人是他放在心中的?
如今舍脂激怒他,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殿中这数十个无辜天人也难逃一劫。
宫人们不由对舍脂生出了怨愤之心。
帝释天面上看不出喜怒, 一如既往笑容凉薄,只柔声道:不装了?
舍脂浓黑秀丽的柳叶眉微微蹙了起来,冷冷嗤笑一声,说道:你心里有数,我心里有数,旁人却一个也没数, 装给谁看?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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