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惠州志記載,惠州每年七月進入汛期,其中七到九月為高發期。陳建國以來,大洪水爆發過三次,基本七八年一次。
屋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蘇希錦掰手一算,按這架勢,今年正是第七年。
歇了一個下午的雨又下了起來,時至酉時,林氏派人請蘇希錦回家吃飯。
「今日回不去,」蘇希錦對那丫頭說,「汛期至,讓夫人多備食物,床上用品,以防洪水爆發。」
丫頭見她愁眉不展,面色沉重,不敢耽擱。轉身往家裡跑。
蘇希錦又吩咐花狸:「我們去知州衙門。」
今日大雨,范知州早就下了衙,蘇希錦在衙門等了半個時辰他才冒雨前來。
「哎喲,我說蘇大人喂,這麼晚了你找本官做甚?」軟香溫玉在懷,生生被她破壞了。
「下官有要事稟告,」蘇希錦篤定而凝重,「洪水將至,還請大人下令騰出安全區域,讓各縣百姓準備應急物資,收好貴重物品,以防萬一。」
范大人嚇了一跳,趕緊抬頭望天,口中喃喃:「這天也沒黑盡啊……怎的做起夢來了。」
「大人。」蘇希錦催促。
「哎哎,聽著呢,」范知州身子抖瑟,「哪裡來的洪水?」
蘇希錦:「天降雨,東江水位上移,恐引發洪災。」
范大人聽她這麼說,沒忍住笑了起來,又怕她羞惱,憋笑解釋,「蘇大人久居北方,有所不知。一到夏天,惠州就會下幾場雨,水位上升也是有的。只這都不礙事,過了十月就正常了。」
蘇希錦擰眉,「下官以為此非正常汛期,東江水流湍急,泥沙俱下,而早晨的短暫降水並不至於此。」
范知州擺了擺頭,到底是年輕,見識少膽子小,連汛期都沒見過。
心裡吐槽,還得給她找台階下,「本官剛來時也如蘇大人一般驚恐,不過蘇大人放心,每年七月東江都會這樣。」
雞同鴨講,蘇希錦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深覺無力。
「一般的汛期乃冰雪融化,導致的水位上漲,其應當是緩慢的。」她組織語言,見對方笑看著自己,寬容忍耐,遂換了個說法,「便是汛期至,也當提前進入防汛期。以防災難來時,減少人員、財產損失。」
這倒有點道理,只用不著她說的那般麻煩,「本官明日就下令,讓各縣注意。」
神色敷衍,顯然並未放在心上。
「大人,」蘇希錦蹙眉,州府重要文書,需通判與知州共同簽署才有效,否則她何至於來勸他。
「好了好了,」眼見著女娃子著急了,他又改口,「此事關係重大,恐還需要與各曹相商。」
情理之中,蘇希錦同意,只是當幾大曹的參軍到時,個個如范知州一般,將她笑話了一頓。
「蘇大人不知,嶺南夏季多雨,這才哪裡哪。」戶曹參軍陸大人如是說。
「是啊,去歲一連下了七日,江水都漲到岸上了,不也沒事?」司理參軍鄒大人也道。
「六月汛期是來得有點早,史上也不是沒有過。」
這倒提醒了蘇希錦,她拿出惠州志,將之擺在桌上,「諸位大人且看,慶光三年、慶光八年,慶光元年均發生過洪災。按照時間計算,幾乎是每七年有一次洪水。」
眾人算了算,確實如此,只「月份對不上,如今才六月中下。」
而汛期一般在七月中。
他們暗諷:別一下雨就大驚小怪的,北方來的人果然沒見識。
「下官以為蘇大人之言不無道理,」新上任的錄事參軍韋大人建議,「可以先提醒百姓做好防洪準備,到時候便是洪水不來,也沒有損失。」
「韋大人此言差矣,」鄒大人反對,「貿然令百姓戒備,會使得人心惶惶,影響治安。」
一群人針對防洪與否爭論起來,范大人可有可無,反正他只是個空架子,整個惠州也不是他說了算。
領導班子爭論不休,照這架勢,何時才是個頭?
「啪!」蘇希錦一巴掌拍在桌上,「準備準備又沒損失。本官馬上寫文書,范大人簽字,今晚便命人送出城,交到各知縣手裡。」
年紀不大,官威倒挺大,幾位參軍互視一眼,擠眉弄眼,頗有些想看笑話。
范知州兩邊都不想得罪,只說了一句,出事他不擔責。
雷鳴聲再起,一道閃電滑過,蘇希錦挺胸抬頭,「若無洪水,下官全權負責。」
之後兩日,全州人基本都得到防洪預警。
大家都沒當回事,一是時間才六月,遠遠沒到汛期高發期。二是他們所處惠州城,縱使有洪水來襲,也淹不到他們。
醉春風,玉華公子雙腿迭放,斜靠在圍欄上,風流魅惑。
「公子在想什麼?」樓里的清倌問。
他笑了笑,「在想蘇大人。」
那清倌先是一愣,而後露出晦澀笑容。
他家公子與蘇大人情誼匪淺,一個常來醉春風尋找公子,一個專程前去觀大人升堂。
樓里人常猜測兩人是兩情相悅,還是寂寞難耐,逢場作戲。
他猜的是逢場作戲,畢竟蘇大人已經定親,對方是京里響噹噹的尊貴人物。因此他並不看好這對。
「你說到底有沒有洪水?」那邊玉華公子不知他心中所想,興致盎然執著於防洪措施。
清倌回復,「沒有,這麼多年都不曾見過洪水,便是七年前那場洪水,惠州也無事。」
「那我猜有。」玉華公子站起身,拂了拂裙擺,笑眯眯走了。
「公子去哪裡?」那清倌跟在身後,「兵曹參軍在廂房等著公子。」
玉華公子懶洋洋道:「收拾房間,準備大賺一筆。」
收拾房子,大賺一筆?
清倌搖頭嘆息,公子哪裡缺錢?分明是嘴硬。想響應蘇大人號召,支持蘇大人工作,又不好說。
哎,看這情形,公子是陷進去了。
雨一直下,整個惠州城都陷入一種莫名的安靜。不是害怕,是猜測。
大家都在等著看,洪水到底來不來。
降雨第一天,東江水上漲一寸,眾人等著看笑話。
降雨第二天,東江水上漲兩尺,眾人仍堅定信心。
降雨第三天,東江水猛漲一丈,眾人開始信心動搖。
第四天,雨突然停了。
「下官早就說過,夏季多雨,東江漲水不稀奇,等過一段時間就下去了。」戶曹參軍洋洋得意。
一旁的范大人趕緊撇清干係,「本官曾多次阻止,無奈拗不過蘇大人。」
「如今雨也停了,咱們該撤回州令了吧?」陸大人則道。
話畢,幾人看向埋頭苦幹的蘇希錦。後者在紙上寫寫畫畫,聽得周遭安靜得出奇,才茫然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