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娘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妖jīng,她雖不注重修行遊戲人間,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可她在凡界的每一天都過得極為認真。
這麼多年來,風風雨雨怎麼可能會沒有?
她既然能這麼安安穩穩的在凡界過她的日子,自然也是有她的手腕和本事的,只這凡間的日子過久了,難免生厭。她便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待人待事都格外圓滑。
是以,孟沖從來不知道,辛娘也是有這樣一副面孔的。
他總以為每次去霽玉樓打秋風壞她面子又或是大鬧她辛府讓她沒臉後,她擺出來的那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已是她這種脾xing的女子最烈xing的一面。
孟沖初見辛娘時,喜她溫柔善解人意。和離之後,能惹她生氣便是他極大的滿足,他一直以為只有他能做到讓辛娘厭棄發怒,心裡有那麼一個角落,還存著幾分沾沾自喜。
可今日,他面對著站在門口的辛娘,卻頭一次發現,他根本……就不了解這個女人。
她此時已經怒不可遏,卻冷靜地壓下了所有的火氣。只那雙漆黑的眼睛,似凝結了冰凌,光是淡淡地看著他便讓他遍體生寒。
孟沖也怒了,他掃落手邊的那盞茶壺,拍桌而起:“呵,這麼多年我當真以為是我虧欠了你。可今日我才知曉,在你心裡的男人從來就不是我,我說你不守婦道哪裡冤枉你了?”
辛娘冷笑一聲,不答。
她不說話,孟沖的怒火便越燒越旺盛,他衝著門外大吼了一聲:“把人給我弄進來瞧瞧,好讓你認一認是不是你的jian夫。”
他話音剛落,外面便有幾串凌亂的腳步聲,兩個彪汗正壓著一個雙手反背而綁的年輕男人。
被押進來的人正是姜易,辛娘深愛的那個將軍的轉世。
他眉間戾氣頗重,被孟沖率人抓住前,顯然有過一番掙扎,眉角烏青了大片,唇邊還有gān涸的血跡未曾擦拭,模樣看上去雖有些láng狽,但還齊整。
搖歡睜大眼睛,好奇地問帝君:“帝君,你說這姜易和他做將軍時長得一樣嘛,轉世好幾輪了,應該不一樣了吧?”
尋川掃了一眼,他從前不認識辛娘,自然就更不會認識姜易,只這一掃,他似瞧見了什麼,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眼:“這人有仙骨,並不是普通凡人。”
搖歡“啊”了一聲,有些驚喜:“真的嗎?那他認出辛娘後,是不是就能跟辛娘一直在一起了?”
尋川勾了勾唇,只那笑意卻輕輕泛開,很快就消失不見:“他應是犯了錯的仙人,正受輪迴之苦。他長得應當和將軍那一世一個模樣。”
搖歡捧臉:“辛娘喜歡的人長得好俊俏啊。”唇紅齒白,這輩子雖不是個文弱書生,可看著也差不多了。這種書呆子氣息,真是太禁yù了。
尋川瞥她一眼,語氣微微變味:“你說什麼?”
搖歡慣常拍馬屁,聽帝君的語氣不對,毫不猶豫地補上一句,連同那表qíng包也是配套使用,蹙著眉心,有些可惜地搖搖頭:“可惜了,還是沒帝君好看。”
沒聽見帝君滿意,但更沒聽見帝君不滿,搖歡立刻就知道自己又猜對了。
人人敬畏帝君與天同壽,其實帝君就是個小孩脾氣,見不得人在他面前說別人的號,非得人誇誇他,不誇他就鬧小孩脾氣,也真是……老不羞?
若是此刻神行糙在現場,讀到搖歡心裡所想,怕是嘔出的血能讓辛娘後院池塘里的大胖錦鯉全部翻著白肚皮浮上水面。
老不羞……虧得搖歡敢這麼形容帝君。
姜易冷著臉看著此刻有些荒唐的一幕,知道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女子就是孟衝口中的辛娘,他的“yín婦”,他抬眼,多看了她兩眼。
姜易對辛娘是有些印象的。
他出生沒多久後,父母接連死去,吃百家飯長大。後被書院先生相中,帶去書院邊讀書邊幫先生做些活計已度日。
他從小聰穎,得了先生指導更是突飛猛進。
先生年紀漸大,有一日告知他:“我是個書生,生平也並無功名。當年窮困潦倒間遇一好心女子搭救,願出銀錢替我開個書院,唯一的要求便是你。若不是我如今手裡還有著她當年贈予的玉環,我都怕這是狐妖入夢,是我的臆想而已。如今我已jiāo不了你,今日我連同金銀和這玉環jiāo與你,你往後想做什麼便去做吧。”
他拿著玉環一路到了長央城,因途中遇上饑荒,散盡了錢財,到長央城後便想著把這塊玉環典當了。
可當他邁入當鋪時,望著這通體碧綠的玉環,似從這玉環里感受了那未曾見過一面的女子所給予的善意。心神不寧地拿著玉環離開當鋪,然後衝撞了坐在馬車裡的她。
那次的確巧合,辛娘禮佛歸來,車夫經過拐角並未仔細。
她望了眼他身後的當鋪,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環,笑盈盈地問道:“公子,這塊玉可否當給我?”
如投入心湖的一粒石子,明明那麼不輕易,卻把他攪了個天翻地覆。
但,所有的印象也只是那一面而已。
辛娘面無波瀾地看了眼姜易,目光落在他受傷的眉角和唇角時,眉心才隱隱一蹙。她低斂下眉目,掩蓋住眼底驟然湧起的怒意,再抬起眼時,平靜無波地看向孟沖:“你若真要計較,那我也跟你翻翻舊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