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關著的房門裡已經是煙霧繚繞,白灰色的煙能將整個視野遮蓋,坐在裡頭的男人們佝僂著不吭聲,一口一口猛吸著煙,他們神情漠然,捨不得放下煙的兩指之間已經被燙出了痕跡。
聽見門外的喧譁動靜,坐在靠門位置的男人迅速地起身緊緊關上了門。
老式樓房糟糕的隔音效果這會發揮了作用,門外傳來的歡聲笑語以抵擋不了的速度沖入眾人的耳中。
「顧廠長說我們的摩托車已經送去參加展會了哦!爸爸做的摩托車外國人都喜歡呢!」
「我搶到了周日上工的機會,這個月能多結點錢!你記得帶女兒去買條新裙子。」
「組長說,開會時顧廠長說了,目前核算的效益很好,今年年底要發不少福利呢!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到時候給你媽那送一些。」
和聲響差不多時間出現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味道——這個月工資發得多了,最先便反應在了「吃」上,有了油腥,這晚飯烹飪的味道便突出起來,鼻子靈敏的人甚至能根據味道的不同判斷出各家各戶今日的菜餚。
屋內的男人們臉色更難看了,半晌有人忍不住出聲了。
「老顧,你上回說去找人怎麼樣了?我們還能調回機械廠嗎?」
被稱為老顧的男人依依不捨地把抽盡的菸頭放進了菸灰缸,沉默著開始捲菸。
他不吭聲,旁人卻急:「我們這麼多人,機械廠說開就開,哪有這道理?我聽人說還對外招工呢!憑啥不要我們這些熟練工?這會傷害廠子的效益!那些個新手哪有我們好用。」
「你說得挺對,可顧大廠長現在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隱沒在屋子最裡頭的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這些話有什麼意思?我們在這說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了,有結果嗎?」
一張名單,他們便失去了機械廠工人的身份,熱血上頭的眾人正被慫恿著要聚眾鬧呢,市裡的調令就來了。
他們的糧食關係和工資關係都被安排到了此前他們看不上的單位那去,名義上,他們這叫工作調動,這要有覺悟,要服從組織安排,這紙調令不止意味著他們明面上的藉口沒了,還意味著市里對顧汐的支持。
可新單位和機械廠哪能相比?工作量是挺符合他們渾水摸魚的性格,但工資也隨之一落千丈。
他們不滿,可得不到支持,廠里的工人們很快被顧汐收服,接受了那套有勞有得的理論,把他們視為工廠的蛀蟲,平日裡繞著他們走。
他們自我安慰,想著冷眼看笑話——顧汐收攏人心靠的是畫大餅,可大餅畫了也要真實現得了!做摩托車、小貨車誰不想?有這技術嗎?就算有,又要賣給誰去?自詡老江湖的眾人只等顧汐跌倒在表演個王者歸來。可沒想到,好像還真讓顧汐做起來了!
明明怎麼想都會是不可能的事件,卻偏偏讓顧汐實現了。
他們現在在這如陰溝的老鼠,只能做著無畏的掙扎。
和沉默一起蔓延的是大家臉上沮喪絕望的神情。
不約而同地有人起身,悶不吭聲地開門往外走。
天色已暗,可外頭卻比屋內明亮許多,離開的人步伐沉重,往外走時,他們能看見曾經的同事們面對他們時的異樣眼神,還有下意識躲閃開的動作,他們苦笑著,沒發火。
要是當時在機械廠里更投入工作就好了……要是當時,不憑藉著職權之便各種操作就好……要是顧汐還在工廠的時候,對她這個孤女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