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該公司的就業協議擺在蘇韻錦眼前時,有一瞬間,那白紙黑字之上仿佛浮現出程錚的笑臉,他說:“傻瓜,你當然要和我一起。”語氣自信滿滿。她的猶豫、她的遲疑仿佛都不值得一提。
蘇韻錦緩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系裡負責就業的老師和班上的同學都為她感到幸運,在這個大學生越來越廉價的社會裡,能順利簽到這樣一個單位是值得高興的。蘇韻錦自然也慶幸,但她心裡更多的是不安,簡直不敢想像程錚知道了這件事後會作何反應。
橫豎是躲不過,所以當晚程錚打來電話說已經托人找到合適的房子時,蘇韻錦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簽約一事。
“你說你簽了什麼?你再說一次。”從程錚的語調里一時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蘇韻錦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無奈只得重複了一遍。
他果然大怒,“蘇韻錦,我發現你做事從來就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因為我知道和你商量的結果。程錚,你先聽我說……”
他乾脆掛斷了電話。
蘇韻錦連忙撥回去,程錚不肯再接,連打了幾次之後,他那邊索性關了手機。
蘇韻錦了解他的脾氣,現在正在氣頭上,無論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只能由著他去,或許過不了幾天,等到他發完了脾氣,就什麼都好了。可是,兩天,三天……直到第五天,程錚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蘇韻錦開始意識到這一次他是真的生氣了,於是主動給他打了幾次電話,誰知他統統不予理會。蘇韻錦心裡不是沒有後悔的,她問自己,如果早知道他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她還會不會一意孤行地想要留在這座城市?沈居安說的那個選擇,過去在她看來是不存在的,然而事到如今才知道兩難的滋味。她承認這件事自己做得太草率……又或者,她其實很清楚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只不過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她在賭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在乎他。
學校早已放了寒假,之所以還有那麼多留校的學生,無非都是些跟她一樣在等待就業消息的畢業生。蘇韻錦不是個習慣死纏爛打的人,幾次聯繫不上程錚後,心裡雖然沮喪,可是也沒一再徒勞地打下去。另一邊,媽媽已經幾次打來電話催她回家過年。儘管她並不想回到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家,可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留下,於是便在大年三十的前兩天,收拾行李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春運期間的火車上,擁擠程度無須過多形容,幸好蘇韻錦買到的是一張座位票,儘管被鋪天蓋地的人和行李擠得動彈不得,可是畢竟比那些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的人幸運多了。她所在的車廂里,除了學生外,大多數是南下打工返鄉的民工,他們東歪西倒地在列車上任意一個角落裡或坐或睡,神情雖然疲憊,可臉上、眼裡儘是回家的期盼和喜悅。在外打工不管多辛苦,至少家鄉會有等著他們的人,累了一年,等待的無非就是滿載而歸的這一天。蘇韻錦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誰會在家裡等著她?她承認媽媽還是愛她的,可是更愛另一個家庭。她想起媽媽對她說話時變得跟叔叔一樣小心翼翼的口氣,更清醒地認識到,她已經沒有家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發瘋一樣地想念程錚,想念他身上那股孩子氣般的黏糊勁,想念他懷裡真實的溫暖。他會從此再也不理她了嗎?更大的恐懼襲來。原來,跟失去他比起來,自己的堅持變得那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