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回家的事,祁善又有些懊惱。昨晚她和家人通電話,爸媽非說要來車站接她,是故她剛才便沒讓子歉過來,免得關係尚未完全確定就得在長輩面前費心解釋。哪知到站前十分鐘,媽媽又來電話說單位臨時要加班,而祁善的爸爸不會開車,這就意味著他們都來不了,早知道……祁善正待說話,兜里的手機又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心裡暗道:“果然!”
展菲替祁善扶著行李箱,聽她有些無奈地對著電話說:“我就知道他們會抓你來當差。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家……你今天很閒嗎……呃,那好吧!”
“小嬌?”展菲似乎也猜到了是誰打來的電話,見祁善點頭,便笑著問,“她來接你,能不能讓我蹭蹭順風車?”
火車站附近正在進行市政施工,打車不易。祁善短暫地猶豫,仍是應了聲:“好。”
來接她的車還在途中,她們尚須等待。祁善和展菲揮別了單位同事,輪流去了一趟洗手間。祁善在洗手池前逗留了一會兒,怔怔地想,回家後給子歉打電話該說什麼呢?今天是周末,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若她剛回來,晚上就急著見面,會不會顯得太過心急?她用打濕了水的手一下一下地順著頭髮,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不覺有些陌生。
當祁善低頭擦拭著手上的水痕,慢騰騰地走出洗手間,只見到她和展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留在原處,而本應在照看行李的展菲卻並不在旁邊。展菲這小姑娘心也太大了,難道不知火車站出口處人來人往,最易丟失物件?該不會在她離開的片刻出了什麼緊要的事吧?想到這裡,祁善有些擔心,趕緊環顧四周,直到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才鬆了口氣。
其實展菲就在幾步開外,因她背對祁善,身旁又有根柱子,是故祁善乍一眼並未瞧見。她正與某人聊得興起,祁善拖著兩個行李箱走過去時,他們正拿著手機互留聯繫方式。
發覺祁善走近,展菲興高采烈地朝她招手示意。
“我新認識了一個朋友。”祁善一站定,展菲便笑嘻嘻地向她介紹新友人,說完又繼續往手機里輸入新的聯繫人姓名,嘴裡念叨著,“大周朝的‘周’,讚美的‘贊’對吧?”
“姓沒錯,‘zan’是‘王’字旁。”名字的主人糾正道。
展菲腦子沒及時轉過彎,疑惑地抬頭,“‘王’字旁?”
“‘瑟彼玉瓚,huáng流在中’。”他笑著解惑,“出自《詩經?大雅》。我爸媽喜歡附庸風雅。”
展菲的手指仍猶疑地懸在手機屏幕上方,目光卻流連在那人的笑容里。
他見展菲依舊摸不著頭腦,索xing將手機從她手中抽出,三下兩下輸入完畢,又遞迴她面前。他這串動作自然無比,然而祁善她們圖書館最年輕潑辣的姑娘腮邊迅速泛起了可疑的紅暈。以至於當他將手機物歸原主時,展菲傻傻地竟未及時去接。
祁善趕緊清咳一聲,展菲會意,臉卻更紅了,飛快地奪回手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假裝認真地研究他剛輸入到她手機里的名字,自己沒發覺說話的節奏已亂了一分。
“噢,原來是這個‘瓚’……用在名字里的可不多,我猜這也是一種玉器的意思。”展菲在G大圖書館也工作了大半年,雖說工作與用戶諮詢有關,但讀的書也不算少。
周瓚聽了展菲說的話但笑不語。展菲頭一回覺得年輕男人笑起來時的眼睛和嘴角旁那道細微的紋路看上去是那麼賞心悅目,難怪祁善姐曾說“如花似玉”這個詞最早是用來形容男人的,她起初還不信。這麼看來他爸媽很會取名。
“‘瓚’是‘勺子’的意思。”說話的是一直靜默在旁的祁善,她在展菲的訝然和周瓚眉毛微微上揚的神qíng中適時又補充了一句,“是玉做的沒錯,只不過是質地不太純的玉。”
祁善為人處世的原則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展菲實在沒有想到她會忽然cha上這麼一句話。即使她說話是一貫平淡陳述的語氣,仿佛在與人討論一個簡單的學術問題,卻莫名地讓《詩經?大雅》的格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展菲張了張嘴,拉著祁善轉向“周勺子”,笑著解釋:“這是我同事祁善,我們圖書館典藏部的資深館員。職業病,你可別介意。”
周瓚顯然並未放在心上。
展菲從祁善手裡接過自己的行李箱。這場令人愉悅的邂逅是本次旅程最大的彩蛋,該說的話已說了,未盡之意現在也沒到說的時候。
“我們該走了,很高興認識你。”展菲揚起臉看著周瓚,用看似輕快的口吻道,“我以後要是真給你打電話問東問西,你可不許嫌我煩!”
周瓚莞爾,“那要看你問什麼。”
他語帶戲謔,可展菲直覺他是不討厭自己的。星座運勢里說她本月會遇桃花,上周她剛讓祁善姐給她編了條粉晶手串,莫非真有那麼准?她唯恐自己這點小心思都寫在了眉梢眼角,有些赧然地試圖掩飾,匆匆轉移話題去問祁善:“小嬌到了嗎?她的車停哪裡?”
周瓚的眉毛再度挑高,可惜展菲光注意到祁善變得略顯複雜的表qíng。
祁善微抬下巴向展菲身旁的人示意。
“你自己問他。”
周瓚的車剛開到展菲家附近的路口,展菲就逃也似的下了車,連周瓚為她取行李的好意也拒絕了。最後是祁善給她搭把手將行李從後備廂里扛了下來。
展菲看著祁善,又掃了一眼駕駛座上周瓚低著頭的背影,yù言又止。到底還是忍不住,她藉口找不到辦公室的鑰匙,將祁善扯到十米開外,確定周瓚不可能聽到她們的對話,這才憋紅了臉連聲怨道:“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小嬌’是男人?”
“可我也沒說過他是女人啊。你沒問過我吧?”
祁善著實冤枉。“小嬌”是周瓚幼年時的小名,除了家裡的長輩偶爾開玩笑地叫起,其他知道的人甚少,祁善自己平時也不會那麼叫他。只不過今年chūn節那幾天,祁善在家裡無意碰倒了桌沿的石鎮紙,正好砸到了周瓚赤著的腳,導致他兩個腳趾紅腫了數日,他也因此埋怨了她無數回,還做出一副不良於行的模樣,連帶著祁善父母也數落她太不小心。祁善一氣之下就把手機通訊錄里周瓚的名字改成了“小嬌”,也有故意噁心噁心他的意思,後來一直就懶得改過來。
展菲是今年剛留校的研究生,算上正式錄用前實習的時間,在她們圖書館也不到一年。因為圖書館裡年輕人太少的緣故,展菲從初來乍到時起就喜歡跟祁善混在一起。哪怕祁善比她大了三歲,xing格沉靜寡言,兩人所在部門也不同,可單位里未婚的女孩子就她們兩個,展菲一閒下來就習慣跑到祁善辦公室找她聊天。展菲xing子活潑,與人自來熟,和祁善相處時往往是她說,祁善聽。混熟了之後,展菲發現祁善看上去悶,其實人還挺有趣的,加上兩人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也頗有相似之處,更生出投緣之感,午餐或下班時也時常同進同出。
展菲自認為挺了解祁善。祁善的jiāo際圈子簡單得很,跟她來往密切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小嬌”。“小嬌”這個名字展菲無意中從祁善手機的來電提示中看到過,後來也經常見到祁善與“她”通電話,無論是上班時還是午飯閒暇時,祁善和“小嬌”無所不聊,其中大都是家長里短的瑣事。展菲雖從未見過“小嬌”廬山真面目,但心理上也並不覺得這個人陌生,更重要的是,她從未在心裡設想過“小嬌”是男人的可能xing,一絲一毫都沒有。
現在想來,祁善確實從未提及“小嬌”的xing別問題,展菲也沒問過,大家都覺得沒這個必要,可是……“他又不是你男朋友,你們一起看電影、逛街、吃飯,你們變態啊!”展菲不服氣地輕嚷。 祁善無奈道:“他吃我媽的奶長大,我們從小睡一個搖籃。他平時也陪我媽看電影、吃飯、逛街。哦,對了,更變態的是有時我爸也一起。”她說完,看著展菲因委屈而有些噘起的嘴唇,想了想,低頭道:“我是要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我應該早提醒你一聲的。”
祁善當時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搞清楚他們的狀況,也不知道這兩人是怎麼搭上話的,有沒有互相表明身份?她不確定展菲是否已經知道周瓚就是來接她們的人,又看出小姑娘動了心思,這時若貿然開口提醒,說不定反而讓人誤以為她是在宣告主權,徒惹不快,索xing閉嘴旁觀。等到展菲向周瓚介紹她時,她才確信鬧了烏龍,而周瓚笑吟吟地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展菲的眼睛也沒從周瓚身上挪開過,她那時再cha任何話都沒什麼意義了,只得裝死到底。這是祁善對展菲唯一感到過意不去的地方。媽媽和周瓚都說過,她這個人,毛病就出在思慮過多上。 展菲沒有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她不是小氣的人,細想當時周瓚剛到火車站門口,站在她身邊一副等人的姿態,是她見色起意主動搭訕。她有些訕訕地對祁善解釋道:“我……我也就是對他手上戴的那串東西感興趣,覺得挺好看,才上去問他從哪兒弄來的,沒別的意思。他告訴我手串上的東西是西藏帶回來的氂牛骨和老蜜蠟。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也想去趟西藏,所以就尋思著要不留個聯繫方式吧,反正他去過,以後沒準有問題可以請教他。真的,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