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了,有人留下。有人想留下,卻只能永遠地失之jiāo臂,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周海鋒扶起那個老兵,將他身後的槍正好,撿起地上的鋼盔,重新戴在他的頭上。
老兵一瘸一拐地走向那輛要將他們送走的卡車。
上車前,他轉過身,周海鋒抬起右手,對著他涕泗橫流的臉,敬了一個軍禮。
老兵淚眼滂沱地挺直了脊背,還禮……
身後的人們都站起來,齊刷刷地抬起右手……
在這裡,總要有人離開。可是,總有一些東西,被永遠留在這裡。留在每一個離開的背影。
單軍站在他們中間,手久久沒有放下……
單軍後來問周海鋒,你為什麼來當兵?
“值嗎?他們,還有我們,還有這些人。”單軍指著剩下來的人,每個都被cao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為了什麼,信仰?別扯淡,現在部隊已經變了,不是戰爭年代了,知道外面叫你們什麼,傻大兵!值嗎?”
對現在的部隊,機關,單軍太了解了。90年代這個市場經濟的時代,淘金,發財,多少gān部等不及地脫軍裝轉業,下海,經商,機關裡頭還少嗎?跑官的腐敗的,拉關係走後門的,帶著部隊做副業掙錢的,把晉升指標當生意賣的,單軍看得太多了。所以他懷疑現代軍人的意義,這個職業真正的光榮和夢想,只屬於pào火年代。一個志願兵提gān,完成多少艱險任務拿多少訓練成績和榮譽,都敵不過機關大院的一個電話!他們為了什麼拼?!就為了這身軍裝?
“也許不值。”
周海鋒說。
“但有的人,能給他的選擇不多。他只能在他不多的選擇里,把他認為對的事qíng做到底。你可以說它不值,但是不能說它沒有價值。”
“……”單軍沉默了。他陷入思考。
單軍問周海鋒,你是不是很想留到最後?
周海鋒不猶豫地說,是。
單軍問,為什麼?
周海鋒說,為了一個承諾。
訓練場上,兩人一組編隊競技。
高板前,周海鋒背靠牆壁雙手一墊,單軍踩上他的手利落地翻上高板。單軍反手將周海鋒拉上,兩人同時翻越同時落地,高度一致的動作整齊得像一個人。
他們拉住繩子雙雙一dàng掠過水池,兩側同時彈出幾個移動靶,兩人分別臥姿、跪姿、坐姿幾槍命中各自目標。最後彈出人質靶,是單軍的she擊位,周海鋒甩過腰間手槍,單軍準確地接在手中,默契得仿佛配合多年,兩腿向前一個跪滑後傾瞄準開槍,一槍擊中人質靶後的歹徒頭像。
競技前兩人練習了多次,周海鋒手把手地教單軍越障技巧,夜裡帶著他沒少練,配合已是彈無虛發。
喝彩聲中,兩人又扔下槍上了兩道牽在空中的麻繩,一人站上一邊的繩子,胸膛間夾著一個籃球,這是訓練平衡配合的科目,兩人都微微晃動著身體小心地用胸口抵住那個籃球,在繩子上同步移動。周海鋒看著單軍的眼睛,單軍也看著他,旁邊是加油的吶喊聲,兩人控制著同步的呼吸,連胸膛起伏的頻率都同步……
穩穩地到了終點,跳下繩子跑到另一個科目點,教官將一個一公斤的炸藥包遞到他們手上,點燃了引信。
它在手上燃燒時間只有30秒,在四個人手上互傳,教官同時不斷開槍用槍聲襲擾,四人之間邊傳還要邊回答問題。
“四加二等於幾!”
“六!我姓什麼!”
“單!”
“今天的口令!”
緊張的幾圈後炸藥包又到了單軍手上,而30秒已經快到盡頭,他們必須邊提問回答邊計算爆炸時間,提前脫手也要扣分。
問題在前兩輪都問完了,當炸藥包到單軍手上,看著引信火星急速靠向最後根部,單軍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可是他不能停,停下就是扣分。他把炸藥包遞給周海鋒,嘴張開的瞬間一句話完全沒有經過他的大腦就忽然飛了出去:“你喜歡我嗎!”
周海鋒拿著炸藥包,突然愣住了。
單軍也愣住了。
他們愣神的那一秒,教官臉上變色,衝過來。
單軍猛然清醒,奪過周海鋒手上的炸藥包,扔進了涵dòng。
“趴下!”
教官大吼,所有人都臥倒,周海鋒撲倒了單軍覆在他身上,轟的一聲炸響,濺起的涵dòng里的水沒頭沒臉地炸出來打在他們的身上。
成績有效,緊急時刻其他人注意力都在炸藥上,沒人聽清單軍說什麼。單軍爬起來就跑向下一個科目,跳進了2米深的深溝,周海鋒緊跟著他跳進去,在裡頭一把揪住了他。
“誰讓你搶的?!炸了怎麼辦!”
周海鋒眉眼神色都變了,剛才單軍撲上來搶,隨時可能提前引爆!
“那讓它炸你啊?”單軍吼。
“我能扔開!”雖然周海鋒因為單軍站位的安全只能向外扔,不能扔進涵dòng肯定違規,可也比這樣安全。
“那分就沒了!你不是要留到最後嗎?讓開!”
單軍吼著,推開他,兩手一撐牆壁腳一蹬躥上了地面。
“……”周海鋒愣在原地,直到後頭跳進來的兵推了他一把……
那天之後,單軍幾次想找周海鋒把那天的話說開,又不知道說什麼。
那天那句話,他雖然懊惱,可問就問了,他沒後悔。
別人沒聽清楚,他知道周海鋒聽得清清楚楚。周海鋒的表qíng,即使在當時那麼緊張的qíng形下,單軍也看得分明。
他想知道,周海鋒到底怎麼想,如果當時周海鋒回答了,他會怎麼回答……
就在他亂著的時候,來了一個人,一個他沒想到的人。
那天,單軍被一群人圍著正在攀樓,加油聲里,單軍上了樓頂,周海鋒看看表,抬頭沖單軍比了個八的手勢,單軍得意地笑了。
正熱鬧著,遠處傳來汽車轟鳴聲,眾人回頭,周海鋒也回過頭。
一輛豪華的越野吉普囂張地穿過訓練場地,快速開來,激起身後滾滾煙塵,如入無人之境。到了近前,一個誇張的甩尾急停,在尖利的急剎車聲里,狂妄地停下了。
“……”鬧聲靜了,所有人都呆看著這輛炫目的超級越野車,和車上的軍牌。開頭的字母和一連串讓人眼暈的“0”,足以讓這些兵瞬間明白這輛車是從哪個地方開出來的,是什麼來頭。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人。他穿著時髦鮮亮,一身的派頭,跟電視裡的港台明星似的,和眼前這些灰頭土臉的士兵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合上車門,往車身上懶懶地一靠,慢條斯理地摘下墨鏡,仰起臉,眯著眼睛沖樓頂笑。
單軍站在頂上,目瞪口呆……
“翔子!”單軍下到地面,迎著對著他笑的人,就是一個狠狠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