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婉菁。
前世。
夕阳落下的时候,镇上已点起了灯。
城门的牌匾经历了百年岁月,暗水两字已不甚清晰。
秦枢初入暗水镇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你就是秦枢?幻境里,女子笑盈盈地问他,白裳从美人靠垂下,魔气顺着脚踝淌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黑色莲花。
从暗水镇回去后,他一直想着这个画面。情爱真是磨人的东西,分明她只轻柔地说了几句话,笑了一笑,可他偏偏记在心底,念念不忘。
秦枢以为,他毕生所求唯有大道与长存,但行走在这条路的某些瞬间,他也会感觉寂寞,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独行数百年,仅此一次,风雨不惊的水面泛起涟漪,恰好倒映出一株玉茗的影子。
于是枯涩的心开始跳动。
即使是散仙这般的人物,婉菁仍不大把他当回事,高兴时逗一逗,不高兴时消失一阵子。多少次欢愉之后,他要离开,她慵懒地倚在榻上,连送一送也不曾提起,只含笑看他的背影。
若一切只纯粹是一对男女间的欢情,秦枢或许不会陷入泥潭,最后无法自拔。
婉菁蛇蝎之名在修真界早已远扬,树敌众多,她不在意,他却不能不管。
秦枢从来不知道婉菁想要什么,似乎拈花惹草,游戏人间,乃至蛊惑他堕入魔道,都只是
一时兴起,兴趣过了,便也罢了。
但他是执着的人,追着婉菁要一个名分,这一追就追了上百年。从峥一宗的清高散仙站到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双手染血,声名尽毁,甚至亲手杀了大徒弟谢临清的父母,逼得他与自己反目成仇。
他自断生路,一步步走到婉菁身边。
婉菁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再也不复从前无情似多情的模样。或许总归存了几分情分在,最后的十几年里,她没有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思,不再出去风月无边。
这样就很好了。
秦枢喟叹,但也知这般日子难以长久。
还不够,还不能高枕无忧,修真界的追杀令仍贴在榜上,要解决那个最了解他的人。
于是,他给谢临清送了一封信,以昔日师徒情分把谢临清骗上梦云山。
谢临清重伤半跪在他面前,绝望地从悬崖坠下去时,秦枢喊了他的名字,心绪却无比平静。或许是堕入魔道后的自然变化,或许受了婉菁魔气的影响,但那又如何呢?
他想,早该这样终结。
秦枢收起灵均,最后一次踏上梦云山的山路,好像之前无数次走过的那样。
可他失算了,山脚下,师父站在风中,身形清瘦。
老人没有与他论长道短,也没有指责争辩,只是默默运起灵力,夺过灵均将之折断。
秦枢知道师父的意思,剑断人亡,师父是来取他性命的。
可他不能死,婉菁还在洞府里等他回去。
秦枢张了张口,嘴里涌出鲜血,慢慢跪倒在地。
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忽然想起下山前夜,列星宗上,师父给他的判词。
命与世左,迹与心违。
婉菁的手从水镜上收回。
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的人,桃花眼里漾起波光:我该唤你楚公子,还是秦长老?
秦枢在她身边坐下,唇角露出笑意,似乎回到了上辈子:随你喜欢。
婉菁也笑了笑,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眼尾,柔声道:前世姻缘?
秦枢握住她的手,放在脸庞:前世姻缘。
婉菁却抽回手来,懒懒道:既然你与楚江月是同一人,那为何又要回到这具躯壳?
秦枢默了默,垂下眼帘,你对楚江月
的躯壳并不热络,是否还是喜欢我前世的模样?
听到这话,婉菁轻笑一声,幽幽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对秦长老句句真话?
她依旧认为他是楚江月,秦枢皱了皱眉,问道:为何?
婉菁直视他的眼睛,眸光忽的淡漠起来: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留不长的。
秦枢心中一跳,语气凌厉道:你这是何意?
婉菁站起身,白色裙摆铺在地上,衬得她身形柔弱,话语里透露出一股倦怠。
我说过了,不过希求早日梦醒。
秦枢还要追问,却蓦然脑海一疼,抬手撑住额头,眼角微微抽搐。
他醒了。
自己的躯壳既已拿回,绝无可能再还给他。秦枢握紧了拳,忍着识海剧痛霍然起身,对婉菁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将婉菁留在祭坛上,疾步向古老宫殿而去。
好疼。
秦枢重新恢复意识时,是靠在一面扭曲的墙上。
他按了按额角,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眼前还有些昏花,他扶着墙站起来,左右看了看。
谢临清呢?自己这是在何处?
周遭虽然昏暗,但比黑漆漆的山谷好了许多,秦枢扫视一圈,认出这是一间空的屋子。
屋内蒙着厚厚的尘土,地砖碎裂生出杂草,房梁也塌了半截,没有房门,只有四面扭曲交错的墙。
八七?秦枢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些许脑海中的疼痛:八七?
八七的声音迟了一会儿才出现:【八七在。】
刚才发生了什么?谢临清呢?我为什么在这里?秦枢靠着墙问道。
【嗞嗞】八七那头传来电流声,又是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楚江月与宿主抢夺身体,目前已被八七压制在识海深处,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
秦枢一愣,连揉着太阳穴的手都停下来,道:楚江月?
原主方才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坏了,那谢临清怎么样了?
【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八七催促道。
秦枢按着脑袋,眉头深深皱起,道:谢临清在哪?我现在头很疼,没法
分神用识海探查周围。
【宿主意识陷入昏迷后,八七一直致力于压制楚江月,唤醒宿主,无法感知到外部情况。】
也就是说,八七也不知谢临清此刻在哪里?
脑海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秦枢闷哼一声,抓紧了灵均,尝试向墙面击了一掌。
墙面纹丝不动,片刻后,浮现出银色裂缝。
情况危急,每时每刻都有被楚江月夺走身体控制权的危险,秦枢不敢耽搁,一击不成,再加了一击。
石块飞溅出来,墙壁轰然崩。
头顶屋梁摇晃了两下,也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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