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倉促地點一下頭,近乎逃避地轉身大步離開。
杜若緊跟著他走出場館。
外頭,天色已黑。
公路上車流如織。正值比賽散場,公jiāo、汽車堵成一團。
兩人要過馬路,走向過街天橋。
杜若說:“沒想到那個冠軍是你的忠粉。”
景明不答。
“回國後才發現,這幾年大學、研究所里做機器人和無人駕駛項目的,比以前多了。政府和學校都很支持。可能,你當初說的那個時代,那個時代的開端,真的要到來了吧。”
景明停下腳步,忍不了了,終於開口:“繞了一天,你到底想說什麼?”
彼時,兩人已走到天橋上。
橋下車輛擁堵,鳴笛喧囂。車燈停滯不前,如阻塞的河流。
杜若目光筆直,望著他:“我想說,機器比人守規則,比人jīng確,比人忠實。”
“我想說,終有一天,我們腳底下這條路上行駛的一切車輛會被機器人取代。jiāo通會走向系統化,信息化,統一化。效率提高,xing能提高,肇事率降低。所有車輛都會被機器人取代。那時的社會高效、安全、平等。因為,社會發展的方向必將如此。”
她微微顫抖著,
“我想說,人活在世上,要麼碌碌無為,享受他人創造的便利;要麼拼盡一切,去開創新的領地。
既然,在未來,終有一群人會開闢疆土,會革新時代,會創造奇蹟。那為什麼那個人不能是我呢?
那個人就一定要是我!”
當年他在天橋上說出的話猶如昨天,此刻的橋底,汽笛嘈雜刺耳,像要撕破人的耳膜。
而她說的話仿佛穿透了時空,和當初的那個少年一字一句重疊:“我還能活多久,50年,60年還是70年,足夠了。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看到新的時代和紀年。一定要看到海上最高的làngcháo。哪怕窮盡一生,也決不放棄!”
那近乎狂妄的誓言尚在耳邊。
六年已過,此刻,面前的男人臉色一度度變得難看,近乎羞恥道:“閉嘴!”
杜若噤聲,眼睛濕潤而執拗地看著他。
景明胸膛起伏,壓抑了一整天抑或是數年的恥rǔ幾乎要噴薄而出,他忍下了,低聲道:“這些話你以後別再跟我講一個字。所謂的‘革命’,不過是中二少年的狂妄自大。所謂的未來,不過是無知小孩的妄想。到底是福祉,還是災禍,誰都不知道!”
“不就是因為當初失敗了嗎?”杜若質問,“就因為一場失敗你否定了這一切?景明,你不該是這樣。你是那種失敗了就該爬起來從頭開始的人。你不要一直活在自責和後悔里,那不是你的錯——”
“那就是我的錯!”他驟然打斷她,臉色已微微發白,“你還不知道Prime No.2失事的真相吧?”
杜若怔住。
他扭頭去看橋下的車流,竭力深吸一口氣了,回頭看她,輕聲道:“害死李維的人是我。和你們無關,是我。”
“景明——”
他打斷:“調查報告裡寫得清清楚楚:‘現有的技術和安全防範措施無法支撐她的整體運行速度和自主意識。’萬子昂他們,你們,不接受,不肯相信。以為只是意外,以為只是專家給出的最大可能xing,以為這樣我們就沒有失敗。可我帶著她失事的疑問去求學,學到更多了才發現……”他嘴唇張了張,顫抖一下,眼眶紅了,“楊長青老師說的沒錯,那時Prime的技術無法支撐我的構想。他提醒過我,可我太自信。李維到死都相信她會停下,他相信的是我。他死在太過相信我!”
他眉心皺著,極其痛苦地低下頭,搖了搖,像個做錯了事卻再也無法補救的孩子,
“機器沒有錯,錯的是人。以前我一直說機器可以取代人工,比人類更準確。不是的。只要她背後的控制者是人類,那當她犯下錯誤時,致命程度便是人類的千萬倍。”
杜若愕然。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他這些年到底經歷的是什麼。六年前那場車禍帶給他的是整個信念與信仰的崩塌。他內心秩序早就一片紊亂荒蕪,至今沒再重塑。
她心疼得眼淚嘩嘩直下:“不是的。景明,你聽我說,那是大家共同的決定。當初太年輕太自信的是我們所有人!何望,萬子昂,我們都一樣!”她近乎絕望地叫道,“你不要鑽牛角尖不要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她上前,朝他伸手想要安撫他。
他如同觸電般猛地躲開:“可我是決策者!如果我當初提出否定,李維就不會——如果——如果李維還活著——”
他張了張口,眉心深深蹙起,表qíng委屈而可憐,像心酸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終於,他再也承受不住了,轉身就走。
“景明!”杜若上前一步喚他。
他停下。
她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景明,你當年在天橋上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記得你當時的眼神,你的語氣,你的笑聲。你說我沒有朝你的世界走過去,不夠喜歡你。不是的,我愛你。”她淚如雨下,“我就是在那一刻愛上你的。愛你有過的夢想,愛你受過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