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斑駁了滿室亂影,那個秦婠崇敬了兩輩子的男人,站在凌亂的卷宗間,像透過裂瓦灑下的月光,伶仃細瘦。她頓時怔忡,不知要如何回答這猝不及防問題。那個「他」,是她這一世良人,可也是五年後的卓北安,和眼前的男人是同一個人,但她不能將他們視如一人。
真相揭破,他們該如何相處?秦婠不知……
見她沉默,卓北安發出悠長嘆音,也不知是感慨還是咳嗽,他用一如既往面對晚輩的語氣開口:「你不必緊張,我只是確認罷了。不管你與他是何種關係,你我之間都不會有任何改變,你是鎮遠侯夫人,而我是大理寺少卿,承你喚我一聲北安叔叔,今生也只是叔叔而已,你不必有所負擔。」
僅管她沒說,但聰慧如他,怎看不懂她眼中突然消失的熱切崇拜?怎會聽不出她那聲「卓大人」背後的複雜,已經不是「北安叔叔」了……
他不應該問她的,這些穩秘難堪的真相,哪怕彼此早已心知肚明也只適合爛在胸中,和腐朽的病軀一同封存入棺,埋入地底,但莫名,在看到她哀求的眼眸時,他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我……」秦婠沒在他眼裡看到一絲一毫的波瀾,她想起自己的沈浩初,忽然明白,其實他本不是沉悶嚴肅的人,他應該是向陽而生的,一如這輩子的沈浩初,像鵬鳥有鴻鵠之志,會笑會怒會動感情。
哪有那麼多的不動聲色?哪來那麼睿智的冷靜?那不過是他在長久的折磨後不得不妥協的屈服與壓抑,通透也罷,歷煉也罷,他的平靜,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不可能」後的結果。
這樣的卓北安,不堅強,甚至很脆弱,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可那又如何?
他們都明白……
她與卓北安,上輩子如何,這輩子還是如何,不會改變。
「還愣著做什麼?時間緊迫,快去把他們叫進來翻卷宗吧。」卓北安垂下眉目,淡道。
「哦,好。」她如獲大赦般跑出去。
他抬起頭,拿著卷宗的手微僵,目光落在背影消失處。感情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如果不是沈浩初告訴他,他們是同一人,他便不會給這個一直叫自己「叔叔」的姑娘過多關注,他只是好奇,能讓「自己」動心的姑娘,該有多大的魅力?
但其實,他沒瞧出她有什麼魅力,倒是缺點一大籮筐,倔強固執任性跳脫,不過他可以肯定,這世上不會有第二人會在他死後砸爛他的靈堂,說他沒死,說要找他,然後真就不管不顧地去了——仿佛超越了生死。
而生和死,卻是他這輩子都跳不出的桎梏。
別人是向死而生,他卻是生而向死。
外頭她的聲音傳來——「卓大人請諸位入內。」短暫的走神被打斷,從他問出問題到現在,不過須臾瞬間,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這些比案情更錯綜複雜的感情。
說開也好,明白了,才能將執念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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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重重降臨,漸又轉為濃厚夜色,黑暗籠罩了天地,外間一切嘈雜都被摒棄,更鼓不知敲過多少響,茶碗的濃茶一碗一碗地添,燭火下發紅的眼眸不知疲倦在看著褪了色的墨字,額上的汗滑到鼻尖,不經意間滴到紙上,渲開一抹灰淡的水漬。
「要是累了,你去歇歇吧。」卓北安看到秦婠用力揉眼,一雙眼紅得像兔子,不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