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到何家時,何寄正站在門口送人。這一帶有名的媒人,受了連氏之託來給何寄說親,連氏病重,何寄就自己打發了,那媒人還拉著他站在門口一通舌燦蓮花的遊說,好容易把媒人送走,何寄抬頭看到秦婠,有幾分尷尬。
他們有兩個多月沒見,上回見她時,她還著單薄夏衣,如今卻已披起紗緞披風,人豐腴些許,臉上有了肉,不是先前瘦骨伶仃的可憐樣,一雙秋水瞳沉靜平和地望著他。
「我來瞧瞧連姨的。」她走上前,身後的下人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禮。
何寄掃了兩眼,唇角有些譏誚:「你送過來的東西已經夠多了,她吃不完,別再送了。」
連氏纏綿病榻許久,因不想撞上何寄,秦婠便沒去探過,只將名貴藥材與補品就流水般往何家送,可到底比不上一眼探望。
那是何寄的母親,又從小將她帶大的連姨,秦婠心裡愧疚,便沒接何寄的話。
「進來吧。」何寄轉身讓出道來,將人迎進宅中,語氣淡得像無味的水。
————
雖然久病,但連氏的房間收拾得仍舊乾淨,多寶格上還供了盆菊,開得甚是漂亮。九月的天,屋裡已攏起炭火,秦婠一邁入就覺得熱,何寄更是冒汗不止,然他並不在意,只將紅泥爐點上,打算燒水。
連氏一病大半年,何寄從泰岩回來後,就專心留在家中侍奉她,病榻前的事大多都由他親手料理,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妥帖。
秦婠瞧見他駕輕就熟的模樣,不免想起上輩子的沈浩初來,那樣的脾氣性子,和眼前布衣素履的男人,豈止是隔世之別,簡直像換了個魂,但偏偏他就是那個沈浩初。
她覺得自己對他有些苛責,語氣柔和起來:「怎麼不買個丫鬟回來幫手?」
「請了,不過覺著不夠細心,就讓她在外頭幫襯別的活。」何寄沏好茶端來,「坐下喝口茶。」
「連姨這病……」她看著帳子。
何寄走到榻前,將散下的青帳挽到帳鉤上,露出裡頭躺著臉色灰敗的婦人。連氏枕著瓷枕,昏昏沉睡,眉頭卻蹙成死結,她已瘦得脫形,兩頰凹陷,脖頸上的皮搭著筋,一點肉都不見,暮氣沉重。他挨著榻坐下,拿著絞乾的帕子拭連氏額上的汗。
明明熱得出汗,她醒來還是喊冷。
「換過好幾個大夫,都讓準備了。」
準備後事。
「要不再請宮裡的太醫瞧瞧?」秦婠的聲音很小,怕吵醒連氏。
「燕王殿下已經讓太醫來看過了,也沒法子。」何寄回道。
秦婠是知道連氏的命數,連氏這輩子比上一世已多活了半年有餘,又有兒子在床前盡孝,照理該要知足,可她心裡還是難受,想起從前連氏待自己的好,不免紅了眼眶。
一時間,二人無話,床上的連氏卻慢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