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兩人各懷心事,心境卻有異曲同工之意。
半晌,huáng誠終於斂了心qíng,他回頭看著雲鬟,忽地拂了拂兩袖衣裳,然後整神肅容,舉起手來,向著雲鬟深深地做了個揖。
雲鬟見他突然行此大禮,不解起身:“大人……”
huáng誠躬身行禮,抬頭看著她道:“我在鄜州兩年,宛若行屍走ròu,蒙鳳哥兒之恩,才得清醒,以後huáng某不管身在何處,但凡有能為鳳哥兒效勞之處,生死慨然,絕無二話。”
huáng誠說話之時,看著對方明澈的雙眸,忽地仿佛又看見那日,——第一次提審青玫程二的時候。
當時他在堂上,遠遠兒地看見這孩子走上前來,那份冷靜超然的氣度,令huáng誠心底暗驚。
然而那一刻的huáng誠卻不知道,“謝鳳哥”的出現,對他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果聽她說出“苟利於民,不必法古”一句,已經讓他悄然震動,那麼當她忽然直視著他,說出“永靖九年”之時,卻仿佛雷霆炸響,令他魂不附體。
那日素閒莊大雨,他頹然之極,被她斥言一番,就如下了一劑猛藥,將垂死掙扎的他徹底擊潰。
而此後,秦晨不期然的一句“鳳哥兒說你可以破案”,卻像是一點星光,將崩潰絕望中的他復又喚醒。
不管是前生今世,huáng誠破案的關鍵所在,正如刑部尚書潘正清所說:正是他心定,清明有數。
前世他沉湎往事,卻偏執絕然而一意孤行,接了城隍案,自仍是我行我素,全不把鬼神之說放在眼裡,故而能夠利落破案。
今世他本失去心神,卻因秦晨轉述的那句,最終令所有的痛苦跟遲疑都塵埃落定:他知道自己錯了兩年,他也已經懺悔自省;他知道自己必會破案,故而仍須慨然前行!
huáng誠相信自己不會辜負陸本瀾,他一定可以破案。
只因huáng誠相信鳳哥兒,相信她說的話一定會成真。
如此信念,終於又令他找回最初,那個不傲慢偏執,卻清明堅決的huáng誠……
也是那個……陸本瀾認識的huáng賢弟。
當初在綿山上,陸本瀾救了他的命,然而他卻丟了自己的魂,一直到現在……是鳳哥兒,令他宛若重生!
雲鬟乍聽這話,自然震驚且意外,可不容她開口,huáng誠復又行了個禮,這才轉過身,竟自出廳而去。
雲鬟呆了呆,舉步走到廳門處,卻見huáng誠沿著廊下往外走去,此刻秦晨在另一側,正逗引小丫頭露珠兒說話,猛地見huáng誠去了,忙jī飛狗跳地趕上來,經過雲鬟身邊兒時候,便笑道:“鳳哥兒,改日我再來……”話未說完,便追著huáng誠去了。
不覺又過了半月,已經入伏,天越發熱了起來。
這日,因狗兒阿寶等來尋雲鬟,眾頑童便呼朋攜友地來到葫蘆河邊,仍是嬉水的嬉水,玩鬧的玩鬧。
雲鬟起初還握著一本書看,漸漸地有些睏倦,便把書枕在腦後,在柳樹下依稀出神。
手不知不覺探入袖中,摸到那枚在青玫房中發現的玉佩——雲鬟覺著,這玉佩必然是青玫的“心上人”所留,若她猜的不錯,殺害青玫的,只怕也是此人。
只可惜至今為止她仍不知真相,而知道真相的那個人,卻是……
一想到趙六,難免又想起趙黼,可一想到江夏王,便令人忍不住蹙眉不悅。
雲鬟閉上眼睛,竭力喝令自己不去想起,但那人恁般qiáng勢,竟自行衝破她的攔阻,自她記憶中跳脫出來。
那日她在書房內看見關於huáng誠的秘錄,正瞧見關於劉十五的口述記錄,便見趙黼披衣而至。
她從來不喜江夏王,故而竭力迴避有關他的一切,他的容貌xingqíng,習慣經歷等等,儘量忽略,只因看的聽得越多,便是抹不去了,而她不要在記憶中有更多的趙黼存在。
且雲鬟至今不明白,當初趙黼為何竟忽然要納她為妃,尤其是在她出了那件事之後。
雖說侯府掩蓋的好,但以趙黼的能耐,不會不知,可是……直到她入王府為妃,他竟絕口不提。
本是不願去想他,卻仍是不可迴避。
而一想到此人,就如頭頂有yīn雲密布一樣,雖閉著眼,都覺著眼前陡然暗了下來。
雲鬟微皺眉心:如今的關鍵在於,趙六此人是不是就是趙黼。——雖說趙六年紀尚小,面孔也不算十分相似,但總給人一種很不討喜之感,卻跟趙黼類似。
是以雲鬟很不願意同他有任何jiāo集。
可偏偏趙六是知道青玫之死真相的唯一一人。
雲鬟摩挲著袖子裡的玉佩,無奈地想:或許……該找個機會跟他見上一面兒。
眼前的暗影越發濃了,幾乎不像只是錯覺而已。
雲鬟不由睜開雙眸,誰知卻正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他正俯身低頭,一眼不眨地望著她,見她睜眼,便帶笑說:“小丫頭,在想什麼呢?六爺還以為你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