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崔雲鬟來說,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並不知道自己跟別人有何不同。
只不過對於所記住的事記的格外鮮明罷了,每當認真回想,若是痛苦之事,便會痛不yù生,如親身經歷,如是歡喜之事,自也叫人喜歡到qíng不自禁。
可是孩童之時的記憶,並不是誕生之初就會清晰,畢竟那時候幼年,智力未開,混沌懵懂,自還不懂得認真記事。
可對雲鬟而言,白樘毫無疑問是極特殊的一個人。
認人之初,曾有那樣的一幕,那樣最清楚鮮明的一張臉,讓她深深不忘。
那一日……在崔府的花園內,她蹣跚鑽過花叢,卻被人一把擒住,是這位名喚“白樘”的大人,挺身向前,舉手拋花……那時她極小,卻無法忘記紅花劃破眼前,在風中似極快綻放一般,花瓣搖曳四散,亂紅零落,一瞬驚艷。
而他探臂,把她從惡人的懷中搶了過去,那時候的小女娃兒自是還不懂事,只是喜歡的咯咯亂笑,覺著這簡直好玩兒極了。
那種驚艷的愉悅,大概是她人生之初,第一幕永誌不忘的。
雖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卻已經記住了那一雙眸子,無波無瀾,自若自在,澄澈無塵,宛若星海。
不覺又過了數日,那一場擄劫的風波方漸漸平息。
林嬤嬤病了兩三日,才得起身,雲鬟的手臂因折了,雖不甚嚴重,到底不可輕視,大夫怕小孩兒亂動,便給雲鬟上了夾板。
小狗兒等見了,只覺得新奇,又怕她悶,便每每前來探望,倒也得過。
這一日,七月流火,蟬噪的很,秦晨自衙門口出來,拉了一匹劣馬,便往素閒莊來。
經過葫蘆河畔之時,忽地聽見對面樹蔭下有人道:“動了動了!有魚咬鉤了!”
又有嚷道:“我的也動了,好厲害,快拉線!”
秦晨聽那些聲音稚嫩,知道是些頑童在釣魚耍子,他原本不以為意,卻忽地聽一個頑童道:“怎麼鳳哥兒的還不動呢?我都有兩條了!”
秦晨隔河聞聽,十分欣喜,當下便打馬過橋,往那處而去。
進了柳槐樹林,柳絲拂落,倒是不好騎馬,秦晨便牽著馬兒一步步往前,果然見許多小小人影在河畔忙碌,又有人道:“莫不是那餌不好使?我的小蟲子好,給鳳哥兒換上。”
當下七手八腳把那釣竿拉起來,低頭看時,卻見光禿禿地一枚魚鉤,哪裡有什麼餌食?
眾頑童正在不解嚷嚷,秦晨已經到了跟前兒,因笑道:“你們好熱鬧,釣了大魚不曾?若是有,記得留給我下酒呢。”
因秦晨常來素閒莊,跟眾孩童也都認得,孩子們知道他是極容易相處的,當下雀躍起來,比了比各自的籃子裡,阿寶便捧著魚簍,有些驕傲般道:“我的魚最大,送給秦捕頭吃最好。”
秦晨哈哈笑了幾聲,摸了摸阿寶的頭,回頭又張望,卻見不遠處,雲鬟果真盤膝坐在樹下,正在靜靜地看書。
縱然此處熱鬧的沸反盈天,一看到她,便覺的心都似靜了下來。
秦晨嘖嘖稱奇,便撇開孩子們走了過去,還未到跟前兒,就看見距離此處不遠的樹旁,有一道影子若隱若現,見了是秦晨,才又悄然隱沒身形。
秦晨只當沒看見的,自顧自來至雲鬟身邊兒,便挨著坐下,因笑道:“陳管家是從哪裡請來的護院?我看著倒不像是普通人,有些高手的架勢呢?”
雲鬟輕輕把書合上,道:“陳叔說他們是縣老爺推舉過來的,故而陳叔才敢放心留下,難道你不知此事麼?”
因上回陳叔想請護院,結果竟然“引láng入室”,是以不敢再亂請人,不料前些日子,知縣huáng誠親自舉薦了三個人來到素閒莊,陳叔見是知縣出面兒,自然才無二話。
而這三人倒也極為盡職,白日晚間皆會巡邏不說,但凡雲鬟出莊子,他們都會派一人跟上,且不遠不近,不會過分打擾她,卻也可以看護的無微不至,比所謂的尋常“護院”更盡責高明的不知多少。
秦晨挑了挑眉,思忖著道:“我們大人也不是事事都跟我說的……不過他又是從哪裡認得這樣高手的?或許也是因為上次的那事,大人怕你吃虧,故而偷偷給你找來的人,也未可知。”
秦晨說到這裡,忽地又笑:“說起高手來,我倒是想起,上回那京城裡來的白大人,可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
雲鬟聞言抬眸:“你……說什麼?”
秦晨對上她黑曜流光的雙眸,咳嗽了聲:“罷了,有些話不好跟你說,你畢竟年小。”
雲鬟忍不住一笑:“是麼?”
秦晨不由也笑:“是了,你雖年小,卻是鬼大之極……我不過、是怕嚇著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