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那日,林稟正來授課,記得他那日穿著一件深青色的袍子,衣領略高,依舊如昔日一般冷淡平靜地將課講完,末了,他將面前的書本收起,轉身出門而去。
一眾女孩子也仍如往常一般涌到門口相看,只雲鬟仍坐在位子上未動,就在林稟正經過窗前的時候,雲鬟不以為意瞥了眼,正好兒看見他手指抬起,輕輕地撥了撥衣領處。
這個微小動作自然不足為奇,雲鬟也並沒留意,旋即散漫地轉開目光。
然而此刻,再度細想,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就站在那個自己的跟前兒也看林稟正,——他抬手,撥衣領,在她凝神注視的目光中,他的動作竟極其緩慢,緩慢到每個細微之處都無限放大了。
而就在他手指輕掠裡衣領子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雲鬟眯起眼睛,就在衣領微傾之時,望見一道極鮮明的傷痕,一閃,復被領口擋住。
那幾乎只是短暫呼吸的一刻,卻是關鍵所在。
彼時林稟正的眉頭微蹙,面上透出幾分煩惱之意,自然是因為這傷口蹭著衣領,弄得他很是不適,先前上課之時,他竭力按捺,忍著並未動過,直到下課後,才有些忍受不了,因此一撥。
這如隨意舉手撣塵的一幕,無人格外留心,縱然留心,也難記得如此細緻入微,絲絲分明。
可對雲鬟來說,已經足夠。
記憶一旦打開,便會搜尋到很多,比如那天,課餘之時,雲鬟自廊下走過,正有兩個教習嬤嬤往院長室去,其中一個道:“後院的兩棵樹也好修剪了。”
另一個道:“我已經吩咐下去,不過據門上的老張頭說,今兒那老吳沒來,明兒再修罷了。”
“如何沒來?他從來並不缺勤的,莫不是病了?”
兩人聲音漸小,一徑遠去。
有用的碎片拼接起來,便指向了一處。
鳳儀的死屍,由儀的血案,又加上林稟正跟方荏的關係,以及林稟正前世莫名而死之事……
雲鬟便把此事告知了清輝,自由阿澤轉告給白樘,只說鳳儀有人記得:在老吳頭失蹤後不久,曾見過林稟正頸間有傷。
此刻,巽風聽罷,微笑看她:“鳳哥兒,那許久前的事兒了,你偏都記得這樣清楚?可知我們四爺起初聽了,還不大肯信呢。”
雲鬟道:“我只是記xing好一些罷了,不知四爺還打算怎麼做?”
巽風道:“因畢竟缺乏人證物證,四爺便故意傳了林稟正去,只為敲山震虎,如今見他跟方荏有些不睦似的……就看他們下一步會不會路出馬腳。”
雲鬟想了想日子,道:“四爺要快些才好,最好兩日內有所動作就好了。”
巽風問道:“為什麼是兩日內?”
雲鬟改口道:“我、只是想速戰速決,不過是怕節外生枝罷了。”
巽風也並不追問,只頷首:“使得,總之我回頭就如此轉述給四爺。”
雲鬟仰頭看他,眨了眨眼,卻又什麼也沒說,只小聲兒說:“只望……刑部能快些結案。”
巽風陪著雲鬟回了車上,又親護送了回府,雲鬟下車之時,巽風思忖再三,終究同她說道:“先前只當小六爺是個尋常軍漢,四爺才對他另眼相看的,倒也罷了,不料他竟是晏王世子,偏偏他xingqíng很是古怪,自從回京,惹得許多人頭疼呢,可皇上卻十分寵愛他……”
雲鬟見他一一說來,知道是故意提醒自己的,便點點頭:“我不會去招惹他的。”
巽風見她如此懂事,心裡欣慰,又說:“我自然不怕你去招惹他,只是我見他對你……跟對別人格外不同,鳳哥兒你且留心些,若他還是先前的身份,倒也罷了,如今,既然是鳳子龍孫……”
雲鬟垂眸不語,巽風卻又道:“可是你也不必過於懼怕他,若他對你有什麼不軌之舉,崔侯府的人不管,你只來找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雲鬟不想巽風竟有這番心意,心頭一動,便抬頭笑說:“放心,我並不怕他,且世子雖然xingqíng古怪,但他心裡是知道分寸的,更何況,他也擾不了我多久了……”
雲鬟說到這裡,便收住口,只含笑向著巽風點了點頭,才進門去了。
巽風目送她去了,心中奇異之感仍舊不散,忽然又想:“為什麼鳳哥兒說世子擾不了她多久了?這到底何意?”因想不通,便按下此qíng,只回刑部罷了。
只說雲鬟進府,自先去上房,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頭歡聲笑語,雲鬟聽著熱鬧,就有些不想進去,畢竟她天生不是個熱鬧之人,若是反攪了人家喜歡,便不好了。
誰知門口丫頭見了她,喜的道:“姑娘回來了。”
雲鬟見已經報了,無法,這才又進門去,上前行禮過後,崔老夫人道:“怎麼才回來?沈丞相府的四小姐送了請帖來,單請你改日過府呢,此事你可知道?”
雲鬟只稱“是”,又說:“沈姐姐先前提過一句。”
崔老夫人笑道:“好的很,跟書院裡的人都好好相處,才是正經的呢。”說著,又叮囑雲鬟過府的時候,必要留意禮儀舉止,萬萬別叫人看了笑話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