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中,白樘面沉似水,正襟危坐,雖是深夜,他仍是衣冠楚楚,端莊整齊,領口jiāo疊的白色中衣,如同熨過的一般稜角分明,一塵不染,現在的他,就算是立刻進宮面聖也是使得的。
但白樘雖面色沉靜,可心底卻也峰動cháo涌。
因他明白,趙黼關心的只怕是這個字背後的那個人,可卻並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糾葛相gān。
對白樘來說,這用血寫成的字跡,是兇手留下來的印記,更仿佛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只因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鴛鴦殺的案子底下的內qíng,以及跟這個字之間千絲萬縷的關聯。
八年前崔侯府一次無意的赴宴,那走路尚且都不穩的女孩子前頭領路,本以為只是小孩子玩耍罷了,誰知道,花枝影動現人形,竟把他引到了鴛鴦殺的跟前。
當時他還不過是個刑部主事,鴛鴦殺的大名卻幾乎滿京城的人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弄得人心惶惶,怨聲四起。連皇帝都聽聞此事,自然施壓三法司。
白樘奉命偵緝此案,怎奈鴛鴦殺行蹤詭秘不說,且最擅長易容,只除了行兇時候會露出真面目,其他人竟罕見他的真容。
只因有一次作案之中,無意被打斷,公差趕到之後,受害的女子還有一口氣在,最後才好不容易拼湊出一副畫像,可也未必就准。
想不到在今日狹路相逢,雖將此兇徒拿下。可白樘仍覺極不可思議:為何一個稚齡女娃兒竟能認得鴛鴦殺,又如何會準確無誤地將自己領到他跟前。
不僅是白樘百思不解,連鴛鴦殺也是想不通。
在被白樘擒住之時,他望著被崔印緊緊抱著的雲鬟,目露凶光,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是……這女孩兒麼?”
那一刻白樘看著他盯崔雲鬟的眼神,竟類似嗜血shòu急yù撕裂獵物一般,白樘心裡極不受用,忍不住一腳踹翻在地,擊暈了過去。
將鴛鴦殺帶回刑部後,消息散出,滿城百姓聽聞,均都鼓舞歡騰,那一夜,城內各處鞭pào聲響了許久。
皇帝更因此格外嘉獎了白樘。
但對白樘而言,一切卻從未輕鬆。
對於鴛鴦殺這種泯滅人xing的兇手來說,捉到他不過只是個開始,最艱難的是審訊過程。
在審訊鴛鴦殺的時候,不管上什麼刑罰,對於所犯罪行,他總是一言不發,只不停地追問一句話。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十分執念。
直到監斬了鴛鴦殺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白樘還時不時地想起這兇徒用一種森然眼神盯著自己,似笑似毒地問出這句話時候的表qíng。
這世間有大善之人,自也有大惡之徒,無可否認的是,那些凶頑惡徒會很容易影響到人的心志,縱然是白樘親眼見了他兇徒被施以極刑,可是一想到那張看似平淡無奇的臉,仍能覺著yīn寒透骨。
他入的是刑獄一行,歷來不知看過多少稀奇古怪案子,親手處決過多少大jian大惡之徒,也從來心胸磊落,無私無懼,但在白樘看來,如“鴛鴦殺”這種,就仿佛活生生從地獄爬出的惡魔,實在是越少越好,諸如此類看得多了,會叫人覺著生而無望。
比如,在審問鴛鴦殺之時,跟隨他身邊兒的一名刑部捕快,便活生生地被bī瘋了。
那人本也是好手,資歷也老,一直跟著他追蹤鴛鴦殺,不料卻在將其緝拿歸案之後……功虧一簣。
以至於後來,白樘嚴禁其他人擅自接觸鴛鴦殺。
白樘說罷,趙黼握著椅子扶手,半晌不言。白樘斂神看他:“世子沒有其他想問的嗎?”
趙黼目視前方,目光透進薄涼虛空之中,聽白樘問,才道:“此賊徒,跟崔雲鬟有何gān系?”
白樘道:“我之所以封鎖此案,不許向外頭張揚的原因,便也在此。”
他將先前如何擒到鴛鴦殺的緣故講述了一遍,又道:“此後,在審問的時候,他問的最多的,就是究竟是怎麼找到他的。”
趙黼目光有些虛晃,問道:“她、她怎麼會……知道那人藏身在崔侯府?”
白樘道:“我不知,那時候她還小,我曾試過問她,她只是笑罷了。”
那時候雲鬟還是蹣跚學步的時候,也只會說幾句簡單的話,若白樘問,她便笑著拿手去抓他的臉,然後把小手挓挲開,口中叫道:“嘭……嘭……好看!”笑得天真爛漫,仿佛果然看見極好的光景。
白樘起初並不知她是什麼意思,後來無意中經過花叢,靈光閃現,驀地想到那日他摘花打人,從鴛鴦殺手中將她奪過來之時,那時候她看著花碎飛舞,也是這樣明艷可愛的笑容。
原來如此。
只可惜再也問不出別的來。
趙黼咽了口唾沫,道:“侍郎既然審問過那賊徒,那賊徒可吐露什麼了?譬如他如何竟在崔侯府?”
白樘xing子堅毅,但一想起跟鴛鴦殺有關的回憶,難免也皺了眉,道:“當時擒到此賊,本要將他立刻處以極刑,只不過因他作案從不留活口,自然沒有人證,又非在案發現場擒到的,也無什麼物證。故而要仔細審問,竟很是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