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殺看了盧離半晌,忽然靠近過來,他身上的血腥氣跟咻咻吐氣的氣息令人窒息,而他的聲音,在耳畔低語似的:“我不會殺你,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是一類人,你是個怪物,跟我一樣的怪物。”不懷好意的竊笑,又仿佛是一種預言。
那時候盧離並不知道這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或者真的已經嚇傻了。
直到不管多少年過去,那一幕仍是在他心底毫無褪色,那個殘忍的如同惡魔般的鴛鴦殺,在耳畔同他嘶嘶地說著:你是個怪物,跟我一樣。
他隱約明白這句意思的開始,是在朱三郎家裡,把那隻總是衝著他吠叫的小狗肢解了。
當那滾熱的血浸蔓過雙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來,那一年在魯家,他怔怔看著鴛鴦殺殺人,他以為自己心中所有的是恐懼,但是……並不完全是。
張大繼的“失心瘋”,跟他脫不了gān系,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在此後,盧離竭力克制體內那股叫囂躁動的yù望,他不想讓張大繼徹底“失望”。
因為他知道,他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耳畔鴛鴦殺的呼喚仿佛從未消失過,他在引誘著他,想讓盧離也變成跟他一樣的怪物。
最初選擇當捕快,其實也是想要跟張大繼一樣,或許可以好一些……
只可惜,事與願違。
張大繼去世之後,他心底的惡之芽重新蠢蠢yù動,也許是……畢竟他心底的“善”太弱小,抵不過那“惡”的qiáng大。
最終,他終於向著耳畔那聲音低頭。
所以就在雲鬟說起他們都在看著你的時候,對盧離而言,他不是怕什麼鬼魂,而是他最怕的兩種力量,他最不能面對的……光明跟黑暗,讓他心生恐懼,無所適從。
“你為什麼會知道?”盧離抬頭,緊盯著雲鬟,“跟我說實話。”
雲鬟道:“我說的便是實話。”
盧離咬牙:“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鬼話?你到底從哪裡聽來的!”
他不信真的有鬼在看著自己,但是就如白樘所說,他怕雲鬟所說的這些話,因為無論如何想不通,便更加懼怕。
雲鬟道:“你現在停手,還來得及。”
兩個人目光相對,雲鬟從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選擇正面對上這記憶中惡魔似的人。
盧離忽然獰笑:“好,你既然說他們在看著我,那就讓他們來阻止我。”
他邁步走到雲鬟跟前,俯身撿起地上的薄刃,在雲鬟頸間輕輕比了比:“說實話,我就放過你。”
雲鬟微微抬頭,奇怪的是,雖然緊張,並不懼怕。
盧離眯了眯雙眼,卻見手底的肌膚如最細膩的羊脂白玉,他幾乎按捺不住……忽地聽身後季陶然叫道:“有本事沖我來,你這懦夫,可知你死到臨頭了!妹妹說的話從來都會實現,她就是能看見那些東西,夏家大小姐的案子你知道對麼?屍體就是妹妹幫著白四爺找到的!”
盧離生生地停住步子,回頭看向季陶然。
季陶然生怕他不怒似的:“沖我來啊,我倒要看看你這白眼láng是不是敢對我動手。”
盧離聽到“白眼láng”三個字,牙關緊咬,果然折返回他的身邊兒。
漠然的眼神看著季陶然,盧離輕聲道:“季公子,你真是個好人。”口中雖然這麼說,手上卻絲毫也不遲疑,薄刃準確地沒入季陶然右側胸前。
頓時之間,鮮血便順著涌了出來。
他下手太過意外,季陶然感覺一股無法忍受的銳痛傳來,不由叫了出聲。然而只短促地叫了一聲,他便緊咬牙關,不肯再讓自己發出聲響。
盧離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的臉色,慢慢將刀柄掣出,這樣做傷害自然加倍,然而季陶然的臉色雪白,冷汗如雨,卻仍是不肯發出慘叫。
盧離大為意外,正要再選一處下手,忽然聽見身後雲鬟道:“他們都在看著你,在看著你呢!張大繼,張娘子,還有那個你口中的‘賤人’!”
盧離正要一刀再扎進去,刀鋒劃破了衣裳,卻無法再往前一寸,方才激起的怒逆之心再也撐不住,盧離揚手將刀子遠遠扔開,張口呼呼喘了幾下兒,抬手緊緊地抱住頭,崩潰似的嚎叫出聲。
他轉過身,快步來到雲鬟身邊兒,揪著她語無倫次地叫道:“你怎麼知道,說!你到底怎麼知道的!你是什麼人,是人是鬼!”
再也沒有先前的冷靜淡漠,此刻的盧離,儼然將來崩潰似的,把雲鬟揪得跌在地上,兀自抓著不放,仿佛要將她活活地撕碎了一般。
季陶然痛的幾乎暈厥過去,見狀厲聲大喝:“放開她,放開她!”拼命掙扎,繩索都被血染透了,因掙動的太過激烈,連人帶椅子,往旁邊傾倒過去。
只聽雲鬟道:“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你做下的這些事,我知道他們都在看著你……你不要再錯了!你是人不是畜生!”
——你是人不是畜生。
盧離揪著她,待要撕開她的衣服,聽了這句,狠狠一個耳光摑了下來。
雲鬟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後跌飛,額頭碰在地上,頓時暈了過去。
季陶然叫道:“妹妹!”此刻更不知身上痛多一些,還是心上的痛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