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知道白樘好潔,在馬上已經事先稍微整理過了,是以未算太差。
此刻看見趙黼的模樣,白樘才知果然是九死一生。
將卷冊合上,白樘起身出門,站在廊下觀望了會兒,便問:“是怎麼了?”
任浮生才回來:“是鳳哥兒醒了,巽風哥哥餵她吃藥呢。”
白樘想了會兒:“世子呢?”
任浮生道:“先前世子府的人來找,世子便回府去了。”
白樘不語,任浮生忽然問道:“四爺要不要去看看鳳哥兒?”
白樘仿佛出神,復抬眸望向迴廊下……片刻搖頭:“不必了,且讓她好生安歇。”
因此是夜,雲鬟便歇息在刑部之中。
次日一早兒,刑部自有人準備了簡單的早飯,雲鬟起來略吃了幾口,又喝藥,她額上的傷已經料理妥當了,然而還是沙沙地隱隱作痛。
何其相似,曾經她傷的是額前,季陶然卻……今時今日,她仍是額上帶傷,而季陶然命懸一線。
仿佛他的所有禍患,都是因她而起的。
她一早上起來,便先去探望過,那時候季陶然還未甦醒,但是負責調治的蘇太醫叫她不必過於憂心,因為他的xing命已經無礙,但還要仔細調養幾天才妥。
正在發呆,忽地聽得輕微腳步聲響,雲鬟抬眸,對上一雙似乎永遠都是波瀾不起,永遠都是沉靜寧澈的眼睛。
她猛地站起身來,因起的太急,不覺又有些犯暈,忙撐著桌子站定。
白樘止步,見她面色平靜了些,才問:“怎麼樣了?”
雲鬟低頭道:“謝侍郎,我無礙。”
白樘這才走到跟前兒,便也在八仙桌旁邊兒坐了,思忖了會兒,又看她額上的傷:“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你可能回答麼?若是撐不住,我稍後再問。”
雲鬟道:“我好了,侍郎請問就是。”
白樘這才問道:“季陶然如今尚未醒來,那盧離也並未細說當時qíng形,你……可能跟我詳細說明麼?”
雲鬟低低吸了口氣,白樘瞧出她神色略有不安:“不必怕,盧離如今在大牢里呢。”
雲鬟唇角微張,卻不知從何說起。
跟盧離在魯家舊宅jiāo手的經歷,她自然是再不願回想起一遍的,可是之所以難以開口的原因,卻也是因為:盧離之所以改變了動手方式,跟她詐他的那些話脫不開gān系,倘若要說起來,豈不是越發的驚世駭俗?
提審盧離這一場,並沒用許多公差,只傳了巽風震雷,兩個書吏,門口侍衛把守,不許閒人進內。
因有鴛鴦殺前車之鑑,這次緝拿到盧離之後,便由鐵衛送回刑部,關押在獨一間的黑獄之中,連獄卒都不得擅自相見。
黑獄比一般的刑部大牢要更安靜,被囚在此處,就如同被遺棄在與世隔絕之地一般,對於一些心志不算堅qiáng的囚犯來說,最多是需關上一個月,人便半瘋了。
盧離靠在牆邊兒,抬頭望著頭頂那透氣的小孔,這房間中唯一的亮光便從那一處透進來,看的時間長了,甚至讓人覺著那是一隻俯首凝視的眼睛。
盧離看了會兒,眼前忽地出現如此一幕,年少的他在魯家的舊宅院中奔跑玩耍,不留神撞到伺候大奶奶的小丫頭綴兒,小丫頭新上身兒的石榴裙上便多了個新鮮的巴掌印兒。
綴兒大怒,指著罵道:“作死的小賤東西,是沒長眼麼?往你娘身上撞!”
盧離瞥她一眼,一聲不吭,綴兒越發氣惱:“就跟你那個不知廉恥的親娘一個樣兒,都這麼愛亂往人身上撲,可要不要臉!”
盧離皺眉,綴兒見他仿佛有些怒色,偏又說道:“你瞪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明明是哥兒的奶娘,誰知道還敢把自己當大娘了,你不信,且去後屋院裡瞧瞧!”
盧離轉身就跑,聽得綴兒在後面仍是“騷'貨長賤人短”的罵著。
他來至後院,才進院門,就聽見有些氣喘吁吁的聲兒,隔著窗扇透出來,依稀有些熟悉。
盧離跑到窗戶邊上,那窗扇往外支著,怎奈他個子小,看不見,只得拼命踮起腳來,昂頭朝內看去。
卻見裡頭炕上,是魯家的大老爺,褪了褲兒,正壓著人行事,那人衣衫凌亂,一把頭髮吊在炕邊兒,嘴裡哼哼嘰嘰不停。
兩人興起之時,那婦人一個轉身,無意看見了窗外的小孩兒,面上因露出惱意,竟衝著他大使眼色,示意他快些離開。
盧離當時還並不明白那到底是怎麼了,也不明白當時他心中究竟是何感覺,直到那天鴛鴦殺來至魯家,大開殺戒,他同樣是在外頭,呆呆看著裡頭,在深覺可怕之時,忽然又覺著……這些人……活該如此。
包括他的那個曾拼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攪自己好事的“親娘”,當看著她咽氣之時,盧離並不覺得如何傷感。
以後不會再有人罵他“小賤東西”,也不會再有人打他,把他關進柴房裡了……唯一有點可惜的是,以後就不能再跟人叫“娘”。
誰知張大繼竟會收留他,張娘子身子雖不好,可卻是真心實意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來看待。那時盧離才知道,原來並不是任何的“娘親”都是“騷、貨賤人”,他甚至常常懊悔:為什麼他不是張大繼跟張娘子的親生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