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當他穿起來的時候,小童那隻只透出怒意痛色的眼睛裡,透出幾分溫柔之意,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戀人。
他教張小左唱那女孩子最喜歡唱的一首曲子:“粉腮似羞,白米紅餡,chūn雨桃花,帶笑看……”
兩個人唱著曲子,靜默而聽的時候,就仿佛所有隔閡跟愁苦都不見了,只有那桃花盛開,少女歡快活潑地笑著。
可是他們知道,小桃再不可得。
第五年,小童說要報仇,張小左並沒覺著詫異,反而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提議。
起初他們並沒動手,原因是馮朗在外地,可是仿佛是上天的安排,不幾個月,馮朗回來……人都到齊了。
張小左道:“羅添跟盧逾,都怕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所以我只要派人去跟他們說一聲,說我害怕是那兩個人死而復活,來報復我們,我想要把實qíng說出來,他們兩個就坐不住了。”
徐沉舟一聲不吭。
張小左笑道:“你瞧,他們這樣忌憚你,可是你做了什麼?”
血把眼睛糊住了,又痛又沉,無法睜開。
徐沉舟道:“所以你恨極了我,這麼多年來都恨著我?甚至想為了那個……殺了我?”
張小左盯著他,忽然說:“不,我改變主意了,徐哥哥,既然你看見了裝作沒看見,也不理會,那麼,我就刺瞎你的雙眼就成了,你說好不好?”
徐沉舟沉沉道:“小左,你還是gān脆殺了我吧。”
張小左看著他,又看著手中匕首:“我把刀子刺進盧逾身體的時候,一點兒猶豫都沒有,我才發現,殺個人比我想像中更容易,怪不得當初羅添那樣狠手對小童,原來我也可以跟他一樣狠。可是……我原本不用這樣兒的。”
徐沉舟輕笑了聲,並不答話。
忽然白清輝道:“還記得我方才說人xing善惡麼?”
張小左蹙眉,回頭看白清輝。
白清輝道:“先前我跟鳳哥兒說,你很像是我的一位友人。”
張小左問道:“我?像是大人的什麼人?”
白清輝道:“他也是個可憐之人,就如你一般,父母雙亡,在家裡被親戚nüè待,在學堂里,又被下作學生欺rǔ。”
張小左怔怔道:“你、你是不是哄我的?”
雲鬟靜靜道:“今日在縣衙說起你時候,大人便提起了那位公子,並非虛言。”
白清輝道:“我倒是寧肯這一切都是謊話,那他也可以少受些折磨了。然而偏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中之真,——當初我為了保護他,差點也被那些大學生們欺rǔ,你可知道,此後他是怎麼做的?”
張小左呆呆道:“我、我不知道。”
白清輝道:“他哭著說,他想要變qiáng。他想要……變得能夠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我。”
張小左驀地睜大雙眼,燭光之中,雙眸依稀有些發紅。
白清輝道:“濁世之所以稱為濁世,是有因的,魑魅神仙,君子小人,黑白美醜,無所不有。然而身為活於世上之人,是隨波逐流,還是清明己心?我不能替任何人作出選擇,因為我知道事實並沒有這樣容易,心疾更是難醫。可是,我的這位友人,他並沒有自bào自棄,也並沒有怨天尤人,他反而每天勤學苦練,今時今日的他,已經足夠能保護我,不……不僅能保護我,還能保護更多的人。他如今從了軍,去了邊關。”
他的聲音一如昔日般清冷平靜,在這血腥氣蔓延,yīn郁的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的密室里,卻如清風冷雪,讓人於冰冷中,找到一份戰慄的清醒。
張小左嘴唇顫動:“從軍?保護……更多的人?我、我……”
白清輝道:“我也憎恨羅添盧逾等人,我也並不想指責你,可是……你真的,本來可以有另一條路。我如今面對你,只是覺著……很可惜。”
眼淚無聲無息地從雙眼裡滑落下來,張小左似乎想笑,卻又是哭著的:“你覺著我……很可惜麼?”
白清輝道:“是。我不僅作為一個縣官,作為一個旁觀者來說,也覺著你很可惜。”
張小左竟再也忍不住,手中的刀子竟握不住,“噹啷”一聲墜落地上,他雙膝跪地,放聲大哭起來。
將徐沉舟解開,自回徐府醫治,後來發現,只是眼皮上劃破了一道口子,眼睛倒是未曾傷著。
張小左被捆綁起來,送回衙門。
此後,張小左便將昔日五人所做,並同小童的復仇之舉,一一供認不諱。
因此案是公審,百姓們聽聞,頓時掀起軒然大波,而除了杜家之外,馮家,羅家,盧家盡數bào怒,拒絕相信此事,聯名鬧上公堂,羅家跟盧家更是動用家中關係,想要壓下此事。
但不管如何,來聽審的百姓們因聽了這樣駭人聽聞的真相,才知道“桃花傘女鬼”的內qíng,一傳十,十傳百,此事早就傳遍小城,甚至飛到州府里去,要想壓住,談何容易。
月余後,一日,忽地有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來至縣衙,說是要找“小童”。
白清輝出來相見,原來那老婦人是會稽城外十里村之人,原本有個最小的女孩兒,名喚小桃,因外甥小童從小寄住家中,兩人青梅竹馬長大,不覺有些qíng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