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見他跟一隻狗兒護食似的,不能跟他硬拽,只悻悻地擼去幾片葉子,方道:“你不用這樣漫不經心的,你當這流言只是流言而已?咱們在這兒拼死拼活的,若是背後有人捅刀子呢?跟賊寇里外夾擊,你我死也不知如何死的。”
趙黼心疼地看著那被他揪了去的幾片葉子,才把柳樹條吐出來,道:“六爺又不是沒被人捅過,捅著捅著,就習慣了。”
“噗。”連蔣勛也忍不住啞然失笑。
張振看著他,咂了咂舌頭,道:“我看你真不像是鳳子龍孫,倒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似的……”
趙黼蠻不在乎,道:“鳳子龍孫是什麼,不也一樣都是飛禽走shòu麼,說屠戮也就給你屠戮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張振本以為自己說的已經夠大逆不道了,沒想到這個人自己竟說的更狠,當下無言以對。
趙黼卻又長長地舒了個懶腰,拍拍他的肩:“放心罷了,咱們已經搶占先機,不會有事的。至於京內……”
他笑了笑,看著兩人,道:“我跟你們說過沒有,六爺有貴人相助,再山窮水盡,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張振見他雖一副漫不經心的口吻,但語氣中卻隱隱透出篤定之意,不由問道:“貴人?世子指的是誰?”
趙黼笑而不答。
蔣勛聽到這裡,因猶豫了會兒,便低低說道:“雖有貴人相助,只是……也仍要提防暗箭才是。”
上回在雲州,蔣勛向孟驚鴻辭行的時候,孟驚鴻雖欣賞他少年意氣,暗中卻也頗叮囑了他幾句話,蔣勛琢磨其意,竟是讓他小心見機行事,不要真箇兒當了“pào灰”。
蔣勛在軍中這多年,又曾在京內兵部呆過,也有些明白如今的時局,太子原本就有些忌憚晏王趙莊,故而晏王才自請遠避雲州,然而世子趙黼生xing“飛揚跋扈”,極為醒目,竟深得皇帝寵愛,且又屢建奇功,對太子而言,自如眼中釘般。
先前跟花啟宗一戰,尚且有個褚天文使絆子呢。
如今趙黼南下,若說太子會坐視他再立功,自然痴人說夢。
蔣勛說完,趙黼探臂將他一抱:“怎麼,這麼擔心六爺?”
蔣勛一愣,臉慢慢地又有點紅。
趙黼見狀便將他放開,往前走了一步,眺望前方那一望無際的江海水,仿佛出神。
半晌,張振跟蔣勛方聽他輕聲念道:“醉別江東酒一杯,往年曾此駐塵埃。魚聽建業歌聲過,水看瞿塘雪影來。”
不知為何,聲音里竟似透出幾許恍惚悵然。
兩人瞠目結舌,不知這個主兒竟也有如此“斯文動人”的時候。
趙黼卻搖頭轉身,負手yù走。
才走了兩三步,忽然回頭對蔣勛道:“不必cao心別的,你就只管好好想想,該怎麼回京……去見你的繁弟吧。”
蔣勛聽了這句,眼睛一亮。張振在旁,聞言卻翻了白眼。
趙黼嘿嘿一笑,邁步又走,邊走邊搖頭晃腦地念道:“huáng祖不能容賤客,費禕終是負仙才。平生膽氣平生恨,今日江邊首懶回……”
那英武修長的影子沿著江岸邊兒徐徐而行。
江水一陣陣地往岸上湧來,嘶嘶有聲,有幾隻白鷗自水上翩然掠過。
戰船停泊在不遠處的岸邊,趁著天高雲淡,遠方層巒,說不出的波瀾壯闊,氣勢豪邁。
張振一時看得怔怔地,不由輕嘆:“平生膽氣平生恨……這樣的人物,為何不能做我的妹夫……可惜,可惜。”
正惆悵中,聽蔣勛低笑了兩聲:“繁弟,是了……”不知想到什麼,高高興興地去了。
張振還未感嘆完,聽了這聲兒,便重又臉色一沉,喃喃道:“呸,兩個混帳。”
趙黼沿江溜達了會兒,自回了營內。
面前桌上,放著一副江夏的地圖,上頭種種山,河,島嶼,礁石,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趙黼前世因江夏一戰封王,他自然對這場戰事記憶極為深刻。
前世,他甚至並沒有參與錢塘練兵,而是在後期,新軍在江夏口連連吃虧節節敗退後,他才臨危受命,被緊急調往江夏。
仗著他天生悍勇,力挽狂瀾。
正堪堪反敗為勝之時,卻又變生不測。
那時候,因京畿地區數月gān旱,五月里又生了一件兒聳人聽聞的案件,凶shòu饕餮現世食人,天下不寧,人心動搖。
且又有妖言惑眾,說是饕餮乃龍之九子,指的是皇室中有人殘忍嗜殺,所以天降災禍,京畿的gān旱跟凶shòu,都是被那皇室中的“災星”所累。
要結束這場災難,只能阻止災星再行殺戮之事。
就在那時候,原本要調往江夏進行援救的武州軍被一道詔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