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本要喚他,那一聲“表哥”衝到嘴邊,又生生按住。
略猶豫間,季陶然已經下了台階,往旁邊走去,身後苦主們的哭聲越發大了。
雲鬟心底很不是滋味,盯著他的背影,本能地隨著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
默默地看著季陶然漸漸遠離了自個兒,想到昨夜薄薄暮影中他去而復返,那一句“妹妹”,竟牽的心頭隱隱作痛。
或許……真的如趙黼所說,很該就此了斷。
畢竟就算跟他相認了又能如何?她很快就會離開京城,從此只怕再也不會見面。
一念至此,雲鬟低了頭,才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旁邊有個人驚喜jiāo加地說道:“是……謝公子麼?”
雲鬟抬頭,卻見眼前站著的,是個略富態的青年男子,懷中還抱著一隻雪白的小叭兒狗,那狗兒見了她,便“汪”地叫了聲,想要湊過來似的。
雲鬟略一尋思,便想起是何處見過此人了,——這不正是那日她隨著趙黼才進京,被隋超攔住……為了點破假冒艾夫人之時,曾向他借了這叭兒狗來用的青年?
此刻,倒像是這叭兒狗也還認得自己一樣。
雲鬟微微一笑,作揖道:“原來是這位兄台,當日多謝了。”
那青年見她如此多禮,且還記得自己,又驚又喜道:“不必不必,可知能幫得上忙,我心裡高興的很呢?來福也是這樣想的,是不是來福?”說著,就握著那叭兒狗的爪子,往上一抬。
那狗兒十分通人xing,便也“汪”地又叫了聲。
雲鬟因心裡有事,不yù久留,正要藉口離開,不料青年走上一步來,道:“謝公子這一次來,莫非也是為了王小郎失蹤之事?”
雲鬟見他誤會了,才要否認。青年又說道:“自從那日王小郎走丟後,京兆府接手追查,卻向來都沒有蹤跡,我是見過謝公子的能耐的,您既然來了,一定使得!”
雲鬟搖頭道:“我……”忽地心頭一動,問道:“您說的’那日’,是何意?”
青年道:“就是那天,您跟晏王世子破案的當日呢,這王小郎的祖母帶著他出去玩耍,不料因那女賊作亂,大家一通亂跑,就把他們衝散了,從此就找不到人了呢。”
雲鬟定定看了他半晌,道:“原來如此,多謝……”說到這裡,便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季陶然已經快出了巷子。
雲鬟忙又說:“我還有一件急事,先告辭了。”轉身之時,往王家院內看了一眼,見似是有許多親戚跟四鄰等人正在安撫王家之人。
且說季陶然出了王家大門,不期然跟雲鬟面對面後,便狠心不看她一眼,只低頭而行。
王小郎失蹤的案子,自接手到現在,將要一個月了,卻絲毫線索都沒有,今日又見王家眾人這般模樣,雖那些人並沒說重話,然而季陶然心中的挫敗之感,卻越來越重。
尤其……是經過昨日之事後。
他雖覺著必有一日,他會再見到雲鬟,也曾設想過千萬種跟她重逢的qíng形,有好的,也有壞的,有好至圓滿完美的,也有令他徹夜不眠噩夢連連的。
但是卻無論如何料不到,會是在那種詭異的qíng形下。
當他打發了崔印,匆匆回來後,看見的卻是那樣一幕。
所有的渴盼期待,希望絕望,均都jiāo織在一起,化作酸甜苦辣的滋味,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壓了下來。
這是季陶然第一次在京內不顧一切地放馬急奔,一路淚落。
淚眼模糊心神恍惚中,竟沒留意到街上行人越來越少,而前方路口,也出現了令人駭然的異樣。
直到胯下馬兒放慢速度,旋即猛地剎住。
季陶然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從馬背上被甩了下來,整個人騰空而起,復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這一摔自然非同小可,眼前發黑,耳畔嗡嗡,季陶然一時之間竟都無法動彈,連頭腦都被這狠狠地一摔弄得渾噩不堪。
正yù掙扎爬起,竭力睜眼之時,卻忽地聽見一聲厲嘶,近在耳邊。
季陶然驀地循聲看去,卻驚見讓他噩夢般的一幕。
一隻猙獰巨大的怪shòu騰空而起,利爪輕輕地一揮,他方才所騎的那匹駿馬哀嘶一聲,脖頸斷裂,血如泉般噴涌。
馬兒重重跌在地上,已是很快斃命。
季陶然目眥俱裂,幾乎不能相信,心底依稀想起來,這是……饕餮shòu!
種種有關饕餮的傳說一涌而出,就如同那馬兒身上的鮮血如河流般蔓延而出,逐漸將他浸沒其中,季陶然yù動,卻又不能夠,因方才那一摔,四肢百骸都斷了一般,再動不得。
那怪shòu落地,利爪在磚地上敲了敲,竟有金石之聲,明huáng色的眼珠斜睨著地上的季陶然,一爪踩進地上的血泊里,頓時又是血花四濺!
季陶然滿心震撼,無以言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惡shòu步步靠近,腥風撲鼻,瀕死等候。
正在這絕望無助的時候,地上的血泊卻起了小小地震動,就仿佛河面上dàng起了些微的漣漪般。
與此同時,有些茫然的雙耳畔,也隱隱地聽見了馬蹄聲響,旋風似的狂飆bī近!
黑夜之中,有個人冷冷喝道:“好個畜生!有種沖你六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