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早奔了過去,推門而入,撲面便嗅到濃重的血腥氣,令人窒息,仿佛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裡頭果然有三四個太醫,正不知商議什麼,竟沒留意雲鬟。
從柯憲房中出來之後,任浮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雲鬟獨自一個站在門口,深深調息了數回,才又往外走去。
方才所見的種種,卻已經深深地印在心底,柯憲慘白的臉色,疼得變形的神qíng,以及那身上、不管換了多少次,都被鮮血浸濕透了的紗布。
由此及彼,她仿佛也看見數年前,另一個人所遭逢過的這場大難。
冥冥之中,忽地有個聲音在耳畔低低竊竊地響起。
“他會死……會因此而死。”
額頭的血管突突地跳了起來,仿佛血液不受控的飛流而起,要從那傷口裡奔湧出來一樣。
不知是不是因為血真的又滲了出來,她的一隻眼竟似是血紅的,又有些滾燙的疼,以至於眼前所見的種種,也浸潤在一片透紅之中。
雲鬟抬手,輕輕地攏著那一處傷,可似乎卻不僅僅是那一處傷在疼,而像是渾身上下,四肢百骸。
也有許多舊qíng場景又湧出來,無法遏制,卻又又隱隱貫通。
那個聲音又道:“你知道的……所以……要不要及早決斷?”
她慢慢地躬身下去,又緩緩地蹲在地上,無法出聲,無法靜思。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一聲蒼老的咳嗽,有人道:“這位,可是謝鳳,謝推府?”
雲鬟抬頭,眨了眨眼,才認出面前這人,正是郭司空。
她左右看了會兒,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正是軟禁郭司空的院落之外,不知為何,今日門口並沒有看守郭司空的人。
雲鬟撐著牆,重又站起身來,冰冷的磚石硌在掌心,反而覺著有幾許痛快。
雲鬟站穩身形,向著郭司空行禮:“正是下官。”
第305章
郭司空上下打量著雲鬟,道:“早就聽聞謝推府大名,今日終究得見,果然是卓質清姿,望之消俗。”
雲鬟道:“司空謬讚了。”
郭司空笑了數聲,望了一眼她額前的傷,說道:“不知白侍郎可曾同謝推府說過了不曾,當初,我曾求侍郎,許我見一見推府。”
雲鬟道:“我同司空卻是素無jiāoqíng,不知司空因何要見我?”
郭司空道:“只因老朽有一事不解。想當面請教。”
此即院中別無他人,只有些風蕭蕭瑟瑟地chuī過,郭司空見她絳衣如火,襯得臉無血色,只是額前的紗布底下卻隱隱地透出紅來。
司空便道:“請推府同我屋裡說話。”
雲鬟便隨他而行,兩人到了廳中,彼此落座。
郭司空靜了一靜,才問道:“聽侍郎所言,那‘一首詩,八人命,怨恨死,血案止’的言語,並那‘一子弦斷頸,一子雪埋身’的四句,都是推府所言?”
巽風並未告訴雲鬟此qíng。雲鬟眼睫眨動:“是。”
郭司空微微一笑,問道:“那不知,推府又是從何處知道的呢?”
雲鬟沉默不語,恍若未聞。
郭司空笑道:“推府不必多心,我並無別的意思,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已經是如此,正是風中殘燭,沒有幾日了,心中除了復仇外,不做他念,只是想臨死之前,破解了這點疑竇罷了。”
郭司空停了一停,又說道:“實不相瞞,這‘一首詩,八人命’的話,倒也罷了,只是點破詩中的意思,若是因有人提前窺破《錦瑟》中的玄機,做此推論,倒也不足為奇,然而後面這四句,在聽見白侍郎說出之後,卻不由地老朽不驚心了。推府可知道為何?”
雲鬟略一搖頭:“下官不知。”
郭司空道:“推府不知,只是……侍郎卻是知道了的。因為這幾句,加上下面那四句,都著實是出自老朽之心。”
雲鬟聽到這裡,才抬眸看向郭司空。
郭司空呵呵笑道:“見推府如此,可知我心裡越發疑惑了,推府既然不知這幾句是出自老朽,如何竟會知曉呢?老朽確信——除了朱姬,這幾句話,天底下絕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在郭司空聽說了郭毅的遭遇真相後,日夜難安,心如在荊棘叢中一般。
又因他從郭毅口中知道這《錦瑟》的來歷,一天,推想昔日之事,又想郭毅遭逢之時,不覺心中靈光閃動,殺機jiāo織之下,便起了一種意思。
所以從這《錦瑟》一詩上,便糙糙地擬了那五言的八句,每一句,都可以做《錦瑟》一句的辭注,同時也代表了這句詩中鑲嵌人物的死亡方式。
比如第一句“錦瑟無端五十弦”,說到了弦,所以英梓錦便以弦勒斷了脖子,這也正合了他當日在河中,拼死掙扎之時,也曾勒緊郭毅的脖子,幾乎先害死他。
而“一弦一柱思華年”,林華死於冰雪之中,直挺挺地動也不能動,喻示他當日在河邊只是袖手旁看,尸位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