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相見,卻不知該如何相對。
雲鬟在聽說藍夫人請她見面的時候,也猜到夫人必然有些知曉了,只是畢竟茲事體大,且又qíng何以堪。
雲鬟勉qiáng行禮道:“夫人……”
話音未落,藍夫人道:“你是鬟兒,是不是?”
雲鬟雙手緩緩放下,默然無語。
藍夫人凝視著她,才退下去的淚又涌了上來,先前在河畔她一心尋死的時候,正雲鬟趕到大叫,藍夫人回頭一瞥,看見了她,當時還以為是瀕死之際,望見了幻覺,故而更加義無反顧地跳下河去。
後來被救上來,又見雲鬟在前,那時候兀自神志不清,便叫了她的名兒。
直到回到府中,又問貼身侍女當時的qíng形,侍女們道:“那趕來的大人,是刑部的謝主事。”
藍夫人問及名姓,——她原本也曾聽說過“謝鳳”這個名字,只因未曾見過其人,倒也罷了,如今回思種種,如何還不明白?
藍夫人因才溺水的人,又加上之前虧損了身子,竟有些無力動彈,便撐著對雲鬟道:“你過來。”
雲鬟只得走到窗前,藍夫人又打量了她一會兒,抬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撫過:“我現在,可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已經死了,是不是?你可跟我說一聲呢?”
她的聲中含悲帶戚,雲鬟終究忍不住,便後退一步,挨著chuáng邊跪了下去,含淚道:“姨母!”
藍夫人渾身一震,垂眸直直地盯了她一會兒,驀地張開手臂,將她抱住,哭道:“鬟兒!我的好鬟兒!”
兩個人在裡頭抱頭痛哭的時候,外間兒,趙黼站在門口,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當初雲鬟死遁,開始時候,趙黼自是怒火衝天,恨極了她,雖知道她多半是為避開自己,卻不明白她為什麼竟敢如此。
然而一路上翻林越嶺,跋山涉水至此,隨著經歷的事多,跟她相處日多,卻也已經約略明白了些雲鬟當初絕意要去的心思,此刻見兩人重逢,如此悲慟,他心裡竟也有些不大自在。
便聽裡頭雲鬟解勸了幾句,藍夫人又哽咽問道:“你當初……為什麼竟走了?可知我只當你已經……心中日夜如刺?幸而你弟弟在,不然的話,只怕也早就……”又哭起來。
趙黼抓了抓臉頰,只好輕輕嘆了聲。
兩人敘說了會兒別qíng,重又說起藍泰的事來。雲鬟道:“我知道侯爺對姨母是最真的,本是想用計讓侯爺承認,姨母如何竟真的尋短見?”
只聽藍夫人冷冷靜靜地說道:“夫妻多年,我雖知道他如此做必有苦衷,但為人母之心,我寧肯死,也不要聽到是他害了泰兒,我寧肯他殺了我,也不要泰兒有半點事。”
兩人在內,又哭又說,約略過了有半個時辰,雲鬟才紅著眼走了出來。
一抬頭,卻見是趙黼在眼前,雲鬟怔了怔,便低頭往前而行。
趙黼心虛,抱著包袱跟在身後。
一前一後走了片刻,雲鬟忽地止步。
不防趙黼只顧盯著她、滿心胡思,一時沒反應,便撞過來。
他雖是無意,卻畢竟是個勇武男子,天生的力氣,頓時把雲鬟撞了開去,往前一個踉蹌,才勉qiáng站住。
雲鬟回頭,滿面不可思議。
趙黼慌忙過來扶住,問道:“怎麼樣,可傷著了?我並不是有心的。”
目光相對,雲鬟察覺他卻是真的慌張,不由微微一笑,扶著站穩身子。
兩人到了前廳,卻正見宣平侯跟崔承兩人出廳而去,白清輝同季陶然站在門邊。
雲鬟問道:“如何了?”
清輝便道:“侯爺招了。”極快地將藍少紳所說,複述了一遍。
原來藍少紳受了張遐齡的指點,知道要破解這命數的最好法子,自然是將這本不該存在的人徹底出去,免得仍有後患。
但藍少紳終究為人父,下不了手,便想把藍泰遠遠地送走,橫豎跟他們不相gān就是了。
誰知第一次……因藍夫人哭跪,他一時心軟,便放棄了。事後越發心驚ròu跳地不安,終於又覷得機會,安排人帶走藍泰。
上回因無意中驚動大理寺,故而這回,他絕意“斬糙除根”,只說藍泰被人扔入河中,不過是想讓有司停止追查罷了。
誰知道白清輝雲鬟等早看出他身上可疑,竟不肯放棄,終究查了出來。
別的還且罷了,只是雲鬟聽到那張遐齡所算的八字,心裡不安。
她還未出聲,趙黼已經皺眉道:“真是胡鬧的很,如何做個夢就能生出殺機?又是什麼八字吉凶,也只他會信這些無稽之談。”
清輝忽然說道:“那……倘若此事放在世子身上,世子會如何行事?”
趙黼張口要答,忽然看向雲鬟,瞬間口中發gān。
藍少紳因恐怕兒子真的克父克母,又或者真的做出如夢境之中般的慘絕人寰之事,傷及藍夫人……但倘若事qíng換在他身上,他若真的也夢見雲鬟被……到底是不是會嗤之以鼻,還是也如藍少紳似的如此選擇,亦或者更狠,真也是尚未可知。
趙黼一個猶豫,清輝卻已經知道了,便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季陶然道:“聽來像是佛家偈語?”
清輝道:“正是。只因用qíng至深,故而唯恐變故或者失去。宣平侯所做,雖看似匪夷所思,實則也是qíng理之中。”
趙黼正在心中反覆那句“由愛故生憂”的話,不由又去看雲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