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見,私底下,嚴大淼流露了助力之意,郭司空亦心知肚明。
畢竟兩人多年知jiāo,不必言語,一個眼神便各自明了。
嚴大淼道:“所以最後那一句……我替他完成了。雖然人死不能復生,只是好歹……且要讓作惡之徒知道,行惡事,必然要自食惡果。”最後一句話,沉重肅穆,兀自帶恨。
嚴大淼吐露了這些,季陶然已經知道種種都被白樘說中了,仿佛大勢已去,他後退了幾步,抬手扶額。
白樘道:“那麼,睿親王一案呢?先生又作何解釋?”
嚴大淼啞然,半晌忽然回頭,望著白樘道:“倘若我說,那馬車之中的火藥跟我無關,尚書會不會相信?”
白樘微怔,待要探究這句真假,嚴大淼卻又意味深長笑了笑,道:“誠如尚書所言,我畢生經手過數不勝數的案子,目睹過形形色色的屍首在眼前……再慘烈的qíng形也都見識過,雖然並非過目不忘,可是那些東西於我眼前心底,揮之不退,我竟不知,為何這世間,會有那許多禽shòu不如的兇徒,又為何明明無辜者,會落得那樣慘烈的下場?黑白混淆,天道不公,何其不公,我不能不見,卻也不能再忍。”
白樘皺眉無言,嚴大淼道:“我所yù者,只不過想要恢復天道之平衡,讓黑白分明,jian佞邪惡者,必讓其下場悽慘萬分,這才足以警戒震懾惡徒,維護良善。”
白樘聽著這一番話,不知為何,竟隱隱地似有些言外之意,便道:“但我們為刑官,豈不正是替天行道?”
嚴大淼斷然道:“這不夠!比如郭毅被害一案,你可能夠判罰那六人死刑麼?”
不等白樘回答,嚴大淼道:“不,你不能。不僅是因為他們皆都是高門子弟,更因為律法上並無這則規條!就算是郭司空去刑部喊冤,就算你主張正義,最大的可能,也不過是將這幾個人關罰數月,然後叫各自領回家懲戒而已,這足夠麼?於我而言,不夠。”
白樘沉默,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我懂了。可是,若是身為刑官卻不能遵守刑律,竟要破出界限、毫無約束地任意行事,這本身而言,就已經是逾矩了。”
嚴大淼想了想,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
嚴大淼說到這裡,便看向季陶然:“你知道,我原本看好的人,是白公子。他天賦異稟,只可惜有那宗忌諱。只是我想不到,你竟能有這樣出色,想來我生平最後所做的至對的一件事,便是把畢生所學傳授給了你。”
方才將他兩人的談話從頭聽到尾,季陶然心qíng已不足以用一個“複雜”來形容,只顧定定地看著嚴大淼。
嚴大淼對上他的眼神,道:“我知道你現在未必明白我的選擇,而我……也希望,若gān年後,你的心思意志,仍是牢固堅定,就如你此刻這般,並不會改變、並不會如我現在一樣……”
季陶然道:“先生。”心頭竟十足難過,幾乎墜下淚來。
嚴大淼看著白樘,微笑道:“大概尚書已經等的不耐煩了,是時候該把那件東西jiāo給你了。”
說著便邁步往屋內走去,白樘起身:“先生。”
嚴大淼並不回頭,只道:“尚書若怕我趁機逃走,可跟著我來。”
白樘皺眉,卻並未出聲,卻見嚴大淼復又邁步往前,慢慢地進了裡屋。
白樘盯著門口,心中卻甚是不踏實,便也隨著往門口而去。
誰知才進門,便嗅到一股奇異的氣息,白樘一震,忙舉手捂住口鼻,撩開裡屋帘子,閃身入內。
卻白嚴大淼沿著炕邊兒,正緩緩滑在地上。
白樘竟失聲叫道:“先生!”撲上前去,試圖將他扶住。
嚴大淼竭力推了他一把:“不要靠近……”噴出一口鮮血。
這剎那,外間巽風、季陶然以及那小童都飛跑了進來,季陶然大叫一聲,也yù上前,卻被巽風拉住。
嚴大淼目光轉動,最後只看向季陶然,艱難地點了點頭,便合了雙眼。
正皆戰慄無言,忽地巽風道:“四爺!”
白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桌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枚嵌寶帶玉的寬大手鐲,雖看出有些古舊,但色澤卻越發深沉詭麗,huáng金澄澄華貴,大海珠圓潤雪白,祖母綠幽幽閃爍,紅寶石宛如滴血,jiāo相輝映,引得人無法移開目光。
太子府。
一名府內的醫官一邊兒上藥,一邊說道:“不知是什麼人這樣猖狂,敢對杜爺下手,莫非是不知道杜爺乃太子府的人麼?”
手臂上一道頗深的傷痕,血把上半身子都染了,費了些氣力才止住血,便又包紮。
杜雲鶴卻仍是那副半是yīn沉的模樣,有氣無力似地道:“誰知道呢。”
那醫官嘆道:“幸好是杜爺福大,若這一刀再往上些,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杜雲鶴“嗯”了聲,不置可否。
正這會兒,見門口人影一晃。
卻是趙黼急急趕了回來,上前看一眼傷處,問道:“到底是怎麼?”
杜雲鶴道:“殿下不必著急,我尚且死不了。”
趙黼瞪了他一眼,正醫官將傷處包好了,知道他們有話,便悄然而退。
杜雲鶴說道:“也不知是哪裡跑出來的三個人,都蒙著面,身手不俗,我一時又沒什麼防備,便吃了虧了。”
趙黼道:“你是去哪裡,如何也沒有帶幾個侍衛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