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口gān心跳,垂首不能言語。
趙世眯起雙眼看了她半晌,忽然對王治使了個眼色。
王治會意,後退兩步,便又對兩邊兒的內侍們揮了揮手,眾人都默然魚貫退出。
趙世道:“你過來,到朕的身邊兒。”
趙世雖然年老,卻仍是如虎如龍般,深沉威嚴,叫人忌憚最甚。
且趙黼因他而被bī離開大舜,雲鬟無法琢磨皇帝的心意,聽叫靠前兒,就如同一頭咻咻地山中之王召喚,若是一不留神,即刻粉身碎骨。
卻只得遵命往前,將到趙世跟前兩步之遙便停下,不料趙世仍道:“朕不是老虎,再說,也咬不動了。”
他仿佛覺著這句話有些意思,便低低地笑了兩聲。
其實這句話,本是有些趙黼素來口沒遮攔的憊懶語氣,不過由趙世說出來,那調笑的意味全無,卻是真真切切地威脅似的。
雲鬟卻毛髮倒豎,只得忍著驚悸,挪步走到趙世身邊兒。
趙世仔細打量,忽然嘆道:“你也算是個奇女子了。”
雲鬟正捏心吊膽,猛然聽見這一句,石破天驚:“陛下?”
跟趙世的目光相對,雲鬟心中似有閃電掠過,忙垂首跪地,匍匐道:“請陛下……降罪。”
趙世垂眸看著跪在跟前兒的人,緩緩嘆了聲,說道:“你不用怕,朕若要治罪,怎會等到這會兒?千萬個你也早掉了腦袋了。哼,敢在朕面前這般……起初若不是看在黼兒的面上,早就……”
不提趙黼還好,一提起來,趙世復一陣咳嗽,聲音聽來就仿佛一面破了的鼓,有些沙沙漏風。
這咳的如此斷續,雲鬟幾乎就怕老皇帝一口氣上不來,便背了過去。
卻又不敢擅自動作。
幸而趙世自個兒緩緩停了,道:“不錯,朕早就看出來了……倒不是你多有破綻,你也算是用了心了,是黼兒的破綻居多。”
雲鬟無法接口,只能伏身靜靜聽著。
趙世語調蒼涼,嘆道:“可知朕從來對他另眼相看,覺著他是跟朕xingqíng最像的一個……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朕也是一清二楚,如何能看不出來他對你一往qíng深?能叫他這樣神魂顛倒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崔雲鬟。”
雲鬟見他越發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知道了,悚懼無言。
趙世道:“不過……他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竟對一個女人這般傾心著意,卻是讓朕有些不喜的。”
本不想提趙黼,偏生無法避免,且一提起來,似無法停止。
深邃的雙眼裡透出幾分無奈,趙世略微出神,想到趙黼燒了聖旨,被綁在門外狠狠地打,一時憐惜;想到有些夜裡獨獨留他陪著自己說話,那些可笑可嘆的言語,一時又想笑;但是最後,卻是那夜,他如鬼怪修羅,六親不認似的,提著滴血的刀,口口聲聲要取自個兒的xing命。
趙世渾身發抖,牙咬的咯咯作響,他看著雲鬟,寒聲說道:“可惜,可嘆,朕費盡心機,為他留著你,為他鋪路,為他為他,一切都是為了他,最後,他卻是半個遼人!該殺的遼人!”
皇帝的口吻里又帶了怒意。
雲鬟起初不敢抬頭,只是盯著面前那顏色暗沉的地毯,直到聽了趙世說最後一句。
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勇氣來,雲鬟道:“陛下就這麼在意殿下的出身麼?”
趙世沉默。
過了會兒,皇帝才緩緩道:“你,果然是知道的?”
雲鬟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心中森涼。
她只在乎替趙黼辯解去了,卻沒想到,趙世老謀深算,竟用這句話來詐她。
趙世雖知道雲鬟是個女兒身,也知道她有非人之能,跟趙黼又“關係匪淺”,卻不知她對趙黼之事上知道多少。
如今聽她這樣回答,自然便知道了。
兩人相對無言,各懷心思。頃刻,趙世道:“告訴朕,你是怎麼知道的?”
雲鬟想到趙黼跟睿親王相似的特徵,然此刻提起這一節來,豈不是越發刺激了趙世?便道:“是睿親王說的。”
趙世道:“哦……原來是他。朕也覺著是他。只是他又是幾時知道的呢。”
雲鬟道:“小民不知。”
趙世拂過下頜上的花白鬍鬚,思忖片刻,說道:“對了,你方才說什麼?朕在意他的出身?不錯,朕的確在意,能繼承大統的,自然要血脈純正,怎能是半個遼人,當初,朕本不想讓英妃有孕,便是怕生下皇子,禍亂朝廷。”
雲鬟見已經說開,便有破罐破摔之意,道:“陛下,請恕我放肆,這許多年來,皇太孫殿下可做過任何禍亂大舜之事?”
趙世哼道:“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如今知道了,你且看看,還不是跟著蕭利天走了?”
有一句話在心底鼓動,雲鬟終於忍不住道:“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已經被大舜所拋棄。再加上太子跟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