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沉默,隔了會兒:“陶然,你是從事行驗行當,總該知道,如果手摸過的一樣物件兒,會留下什麼痕跡。”
季陶然微微一震,白樘沉聲道:“我猜,那玉壺落到她手上之前,不至於被仔仔細細地擦拭過,如果將玉壺拿回來,用顯形之法,或許會從上面查到手指印痕,你覺著呢?”
那玉壺早在室內的時候,被雲鬟摔得粉碎,要查驗自也無從查起了。
可此事季陶然卻並不知qíng。
雖仍是垂首,臉色卻已經變了。
白樘早窺知異常,便道:“你可有話說?”
季陶然舉手在額上撫過:“尚書……”
白樘不語,只是凝望著他,季陶然終於悵嘆了聲,苦笑道:“我若知道區區一個玉壺竟會幾乎害死妹妹,就算要我死,我也是不肯的。”
白樘不動聲色:“是何人讓你如此?”
季陶然道:“我、我不能說,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
白樘道:“這次若非僥倖,她就被人害死了,這樣你也不肯說?”
季陶然聽到“害死”,才驀地抬頭,擰眉端詳了半晌,季陶然才把心一橫,道:“上回嚴先生之事,想必尚書已經知道太極會了?”
白樘仍是淡淡地:“是。”
季陶然深深呼吸:“我便也是太極會中人,先前受命,讓將這玉壺送到謝府,我原本怕有礙,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並不見什麼異常,又想妹妹如今人在宮中,必然無礙,因此便叫人送了去。”
後來趙黼發現雲鬟不對,質問起來,靈雨便把今日雲鬟所做事無巨細都說了。
因說起在謝府里的事,原本雲鬟要歇息,誰知入內一會兒的功夫,臉色就不好,靈雨是個有心的,便問曉晴如何。
曉晴竭力回想,指著那錦盒說:“方才好端端地,看了季公子送來的那玉壺,不知怎麼就有些怔怔的了。”
趙黼聽說玉壺,心中已經隱隱影動,又加上見了那酒壺,——他雖然記憶不似雲鬟,但卻隱約有些印象,當即擺弄了會兒,果然發現個中機關,因此才急命人把季陶然傳來。
季陶然雖將玉壺送了去,也懷著僥倖覺著不會有事,但畢竟心下惴惴,忽然間趙黼傳他過去,他心裡已經有些掂掇,又見果然問起玉壺,竟不能答!
一則季陶然不願承認是因他而對雲鬟有礙,二則,卻是因太極會的緣故。
白樘道:“這吩咐你行事的人,並沒其他安排?”
季陶然見他竟渾然不驚,嘆道:“正是並沒有其他,我才摸不著頭緒。”
白樘又問太極會中其他眾人是誰,季陶然的回答,卻猶如藍少紳答趙黼的一般,並不知確切何人,每次會面,也都非真面目。
所以當初嚴大淼就算臨死,季陶然也還不知他的身份,直到發現了他手心的黑白子,又回想嚴大淼臨死前所說的那些話,才隱約悟出了弦外之音,——嚴大淼應該是知道他是太極會中人,所以話中有話。
白樘暗中盤算,又想到一事:“你又是如何入了太極會的?”
季陶然仰頭,目光之中儘是惘然,忽地微微一笑,聲音很輕:“當初妹妹跳了太平河,遍尋不著,我……心膽俱裂,宛如喪了三魂七魄,就是在那時候,太極會的人找到我……”
白樘自然不曾聽過宣平侯所說,但儼然卻跟他所說異曲同工了。
心中轉念,便叫季陶然上前,低低吩咐了幾句。
季陶然詫異:“四爺……”
白樘道:“我雖也聽說過這太極會亦正亦邪,行蹤隱秘,但近來京內的種種事端,竟跟此會脫不了gān系,如今更是把手伸到了皇太子的頭上,其心可誅。”
季陶然緊鎖眉頭,終於道:“是,我聽四爺的就是了。”
是夜,東宮之中。
梅枝橫斜,金影爍爍,幾隻圓滾滾的麻雀在上頭蹦來跳去,時而梳理羽毛,時而亂啄花朵。
靈雨從懷中抽出帕子,作勢往上扇去,不yù叫這些鳥兒糟蹋花兒,只不敢出聲。
有兩隻膽小的便飛了去,那大膽的幾隻,瞪著烏溜溜地眼睛回看靈雨,反把她惹得噗嗤一笑。
這剎那,屋內有些異樣響動隔窗傳來,靈雨怔怔地聽了會兒,不覺臉上微紅。
自從白日裡一場忙亂後,雲鬟果然是好了,目光神qíng均恢復了昔日的清明,只是發現自己身著女裝,未免大不自在,竟匆匆地要讓靈雨幫著換回去。
是趙黼攔著,笑道:“我尚且沒看夠,如何就要換了?不許。”竟捏著下頜,又細細地打量那清婉靈秀的眉眼,目光復又往下。
雲鬟見他輕薄總不避著人,扭開頭去,趙黼勾著腰,在耳畔低低道:“先前還會主動親人,這會怎麼又害臊起來了。”
先前因限於混沌之中,雲鬟以為他又吃了毒酒,故而才存了同死之心,這會兒想起來,似真似幻,臉紅如霞,心跳如擂。
趙黼回頭使了個眼色,眾人正把地上桌上都收拾妥當,靈雨會意,便復退了出來。
趙黼打橫抱著她,大步來至榻前,不由分說道:“先前因做戲做全套,幾乎就……如今且好了。總算雨過天晴。”
原先那一場,雖是心裡難過,面上掩飾,但見她漠然之色,總是叫他難以抗拒,加上昔日是貪惡無忌慣了的,幾乎就忍不住隨心所yù起來。
幸而這會兒都好了。趙黼一把抱住。
他卻並未換衣裳,仍是那副風流不羈的打扮,眉眼含笑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