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忘川上一年無歇地飄著這幾句話。阿音初見時,著實震撼了幾日。只是待她瞧見忘川里浮著的吊死鬼吐著長舌哼著這江南軟調,雷劈似的直戳心窩後,再也不對鬼界引以為豪的界歌抱一丁點幻想了。
阿音死後,她打從心底里覺得最可惜的事兒便是這一樁。
這詞聽說是鬼界之主敖歌為了留住前仆後繼在奈何橋上往生的三界眾生冥思苦想百年而做。大成之日,敖歌大赦鬼界,邀請三界仙妖同賀。詞兒一經面世,在三界很是流傳了些時候,人人都道鬼王豪氣悲憫,不少女仙妖君滿心讚嘆,忙不迭奔赴地府,想瞅瞅這個三界中最神秘悲憫的界主。只可惜,宴會行了幾日,滿殿的吊死鬼便在宴堂小廳里穿著花紅柳綠的戲服倚著江南小調唱了幾日。宴會散盡時,參宴的仙妖君不論道行深淺,都被鬼差橫著抬出了鬼界。
自從上古真神白玦以身祭奠混沌之劫、上古界重新關閉後,風平浪靜了幾百年的九州八荒里,要數這件事兒最荒唐。
當然,鬼王敖歌絕頂的殊顏也傳得天上地下無人不知,成日在地府里飛來飛去水靈靈的漂亮仙妖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自從阿音不知從哪個碎嘴的小鬼口中得眾仙妖們慘絕人寰的遭遇後,被膈應透了的心終於舒坦起來。
這話眼見著繞得有點遠了,咱們還是回到忘川上的奈何橋吧。
其實沒人間傳說得那麼玄乎可怖,黃泉路盡頭的奈何橋不過是一座普通的石板橋,唯一值得稀罕的是這橋連著生死輪迴。
橋上正中間擺著一方碧綠的石桌,上面擱著一口碧綠的碗,瞧著生機還不錯。橋樑上懶洋洋坐著一鬼君,一身碧綠的袍子。迴轉頭,喲嗬,這皮相可不是蓋的,凡過奈何橋的魂魄,每日因這人容貌掉進忘川的不計其數。
這鬼君頭上似模似樣地戴著錦冠,袖口鑲著純金絲線,腰帶上掛著南田暖玉。只一身袍子,就需雲溪山仙蠶吐絲百年才可織成,黑靴上的皮更是彪悍地取自妖界吞雲凶獸之身。一句話,這人,不對,這鬼俏而貴。
「喲,阿音,你回來啦,快來陪我說會兒話!」
許是這幾日上天有好生之德,死的人不多,奈何橋上空落落的,這鬼君百無聊賴,一回頭望見橋那邊走來的熟臉,嘴一揚,整張臉頓時燦若菊花。
阿音慢騰騰瞥他一眼,慢騰騰走上石階,慢騰騰停在晃悠著兩條腿的鬼君旁,慢騰騰伸出手,眼只抬了一星半點,「給我吧,記得暖熱乎點。」
在奈何橋上能喝什麼,三歲小兒都知道。哪知鬼君一搖頭,千百個不樂意,巴巴看著她眨眼邀功,「阿音啊,不慌不慌,咱倆嘮嗑嘮嗑,這回我可是把你托生在頂富貴的皇家,你這輩子總歸是過得舒暢,權勢也有,俏兒郎也有吧!」
見阿音沒反應,他摸著下巴,掐指算了算,「不對啊,上回送走你才十七八載,你是一國公主,怎麼死得這樣早?難道連皇家的真龍之氣也抵不了你的衰運?還是那駙馬有膽子薄情?你又為情哀痛而死?」
他說著就要撥動忘川上的粼粼波光去看阿音這一世的境遇。阿音陰測測抬頭,剮了他一眼,「修言鬼君,不用看了,這一世的駙馬是個好人,只是一和我成親就染了重病,一年不到就去了。我是公主不假,但受不住克夫的名頭,染了風寒,也病死了。」
她說得四平八穩,像是在說別人的生平一般。
這名喚修言的鬼君也不意外,輕輕緩緩笑:「那你就別投胎了唄,阿音,你這是命中注定的鬼命啊,我看你呆在地府里和我守黃泉路好啦!」
阿音嗤一聲,見修言一個人孤零零的,想了想一躍坐到橋樑上,忍不住埋汰:「我上一世轉生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這回必會活得長長久久安安樂樂,你看還不是個糟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