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地的屍山血海在上古眼底遠去,她望著那個在鳳染懷裡幾乎喪失了生機的青年,猛地回頭看向白玦,若仔細瞧,便能瞧出她撫在水鏡上手在微微地顫抖。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長大的?」上古的嘴唇白的驚人,眼底竟罕見地有了霧氣,「你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期盼他的父神回來的?你早就知道他有這場劫難,你竟然瞞我,你……」
上古哽咽的聲音被淹沒在滾燙的懷抱里,白玦輕撫著她的肩頭,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有開口,直到上古顫抖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嘆聲響起,白玦望向水鏡中羅剎地上空的一幕,「他長大了,這是他的選擇,上古,我們只有成全。」
他是真神,也是父親,當初他下界便是為了勸阻元啟,可惜他從那個孩子眼裡看見了不輸於他的堅持,到最後也只能尊重他的選擇。
「我們已經太難了。」上古輕輕攥緊白玦的挽袖,眼底的霧氣漸漸凝聚成實態,淹沒在白玦的肩上,「可他將來比我們更難,白玦,若是等不回來……」
「會過去的,千年萬年,一切劫難都會過去的。」白玦的聲音緩緩消散在摘星閣。
由始至終,沒有人聽懂,上古口中那需要等待的,究竟是三界八荒里那逆天而生的唯一一隻火鳳凰,還是那個命比天尊卻坎坷一世的小神君。
喧鬧的三界就在這一天突然沉寂安靜了下來,天帝的回歸元啟的瘋狂阿音的魂飛魄散讓一切落於塵埃之中,被虛假的掩埋。
直到五百年後,奈何橋上淒悽慘慘的女鬼阿音一眼望見了地府里那萬盞燈輝下的白衣神君。
那時她還不懂,那一眼回望里的湮沒和沉寂,並不只是那白衣神君的,她眼底,也是一樣的悲涼。
只可惜,除了那個搖晃在奈何橋頭俊俊俏俏的修言鬼君,誰都沒有瞧見。
她在奈何橋上走了一遭又一遭,歷世一回又一回,說不清的荒唐人生,道不盡的芙蓉艷色,卻始終沒想起,她在成為女鬼阿音前,究竟又是誰。
一年一年,一世一世,她孤獨地輪迴,靈魂淬鍊的無比強大,心智老道得比修言還油滑,性子磨練得更甚帝皇之鬼魅,卻始終忘不了那幽幽水鏡里驚鴻一瞥的相遇。
銘心刻骨到攛掇著修言將她所有歷世記憶清洗時,仍忍不住問了一問那白衣仙君千百年前惦念的人究竟是誰。
只可惜,她只聽到了修言喚她一聲「阿音」,怕是捨不得她吧,百世記憶消除,這鬼道里,便再也沒有女鬼阿音了。
那個在奈何橋上陪了她千年的俊俏鬼君,會孤獨吧,奈何橋的冥水淹沒阿音頭頂的時候,她這麼想。
她沒有發現冥水外熊熊燃燒的燼火將整個鬼界染成了白晝,那浩瀚純正的火凰之力衝破冥河,直奔三界彼端,九州之岸,驚醒了沉睡千年的仙妖兩族和失去幼主一千餘年的梧桐鳳島。
女鬼阿音不知她百世前是誰,也從來不知百世後她將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