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惜坐在船艙邊兒上,靠著桌子,一動不動,臉白如紙。寶玉圍著船四處看了一陣兒後,就跑著回來,忽然見花惜面色有異,就問道:“襲人姐姐,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晴雯也說道:“果然臉色不好。”說話間,紫鵑扶著黛玉進來這邊,黛玉是乘過船的,見狀,就說道:“我看……許是暈船,恐水之症。”晴雯說道:“那可怎麼辦?”
花惜說道:“沒什麼,不用著急,一會兒也就好了。”雖說如此,整個人卻似要昏迷過去似的,說話都哆嗦,只死命控制著。卻聽得黛玉說道:“我記得船家有治暈船的藥丸兒……”然後耳邊就dàng漾開來,再聽不清說什麼。
此刻船還未開,碼頭上,岸邊,賈璉正指揮小廝運東西呢,那水一陣陣拍著船壁,這船兒一陣一陣的dàng,花惜覺得身子忽忽悠悠,胸口一陣陣噁心,嘴裡還在倔qiáng咬牙,說道:“沒事,讓我閉一閉眼就好……”說沒說完,眼前發黑,“咕咚”一下,從凳子上向地上一倒。
第二十五章 得福
這一頓暈船,卻反而是因禍得福,船行之時,伺候寶玉的活計全不用花惜做,她只是臉色蒼白地靠在chuáng上做奄奄一息狀便可,寶玉,晴雯還每日來噓寒問暖,晴雯更是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
自那日花惜暈了,黛玉就叫人去尋了一丸兒暈船藥過來,餵她吃了,雖說花惜自忖自己這“暈船”,多半是上輩子溺水而死留下的後遺症了……但到底有比沒有好,且是黛玉的一片心意,便也吃了。
花惜吃吃睡睡,偶爾起來溜達溜達,透一口氣,船行水上的日子,過得十分消散。相比之下,寶玉可就忙了,他要去跟黛玉說話兒,又要找賈璉聊天兒,間或還去跟船家說些行船之類的典故,簡直如一個出了籠子的猴子一般上躥下跳,他只是一片新奇之意,卻也不知不覺之中學了些風土人qíng之類。
這日花惜正躺在chuáng上躲懶,晴雯在旁邊,因無事,就拿著繃子繡花,繡了一會兒,見花惜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在發什麼呆,便說道:“你再忍些時候,我聽璉二爺他們說,頂多再過一日,就到了揚州了,到時候上了岸,你就好了。”
花惜就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到了水上,整個人就輕飄飄的,頭暈腦脹,像是魂兒都給抽沒了。”
晴雯笑道:“別說是你的魂兒,就算是寶玉跟我的魂兒也都抽沒了,前日你那一倒,嚇得人仰馬翻的,還不知你怎麼地呢,只道死過去了……幸虧只是暈了,我以前常聽人說,那修煉很久的jīng怪啊之類是過不了大江大海的,是老天下了個坎兒不許他們過,倘若過了的話,就會成仙,難道我們襲人姐姐也是這樣的?”
花惜笑道:“好妹子,你放心,等我成了仙,也帶擎帶擎你,這就叫做——一人得道,jī犬升天。”
晴雯想了想,就說道:“呸,一口一個好妹子,又說人家是jī啊狗兒的,果然你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也白瞎了我這麼多天照顧你。”
花惜說道:“我知道這幾日讓你cao勞了,只恨我自己不爭氣……”說著就嘆了口氣。晴雯本是隨口說說的,見她傷心,反而自己過意不去,說道:“這病症之類的,又不是你說沒就沒的,做什麼自怨自艾的,何況你先前病了一場,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大概是身體仍虛著,故而如此……別多想了。”
花惜見她勸說,才微微一笑,就嘆息說道:“幸虧有你跟著二爺,不然我真不知怎生是好。”說到這個,晴雯卻笑道:“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當我不知呢?當初你跟二爺嘀嘀咕咕的,說什麼……我就不信,若不是你背地裡搗鬼,二爺會叫我跟著?他雖然口裡不說,我卻知道他心底是不喜我的。”
花惜見她知道根底,也笑,卻說道:“二爺哪裡不喜了?像我們晴雯妹子這般嬌俏伶俐的丫頭,我看了都覺得心喜,——何況二爺呢。”
晴雯聽她取笑,放了繃子,起身就撓她痒痒,說道:“你雖然病著,這嘴卻不饒人,人家都說我的嘴厲害,叫我看,真正厲害的卻是你。”
花惜向內一路滾過去,笑個不停,說道:“罷了罷了,我求饒就是了……好妹子,我說錯話了,你就饒了我罷。”
正鬧著,外面寶玉進來,一見這樣,笑道:“這是在鬧哪一處?”晴雯這才停手,回身說道:“二爺看的清楚,——我替二爺教丫鬟呢!”花惜起身,上氣不接下氣,臉頰發紅,說道:“這蹄子是造反了,二爺替我訓她!”
寶玉看她兩個玩鬧,就笑,說道:“你們兩個自管鬧去,我是誰也不cha手,只怕我cha手了,你們兩個都一起怪我才是真的。”說著,就笑嘻嘻坐了,想倒茶喝。
晴雯跟花惜對看一眼,晴雯就上前,搶先提了茶壺,倒了杯茶給寶玉,又說道:“二爺又去哪裡玩兒了?”寶玉說道:“方才跟個行船的老人家說了會子典故,實在是受益匪淺,大開眼界。”
花惜說道:“二爺又聽人家說故事去了?”寶玉聽了,就放下茶碗,說道:“可不只是故事,都是老人家積年行船的大智慧,大經驗,有用的很呢,且又有趣,竟比那些說書的更好聽三分,可惜林妹妹不能去……不過我都細細記住了,等會兒就去跟她說,她必也是愛聽的。”
花惜望著寶玉的臉,只覺得他一派jīng神抖擻,心頭暗喜,卻偏偏說道:“都是些什麼大智慧,大經驗,二爺素來不是討厭那些人qíng事故的麼,怎地現在轉了xing子了?”
寶玉一怔,卻說道:“這可不只是些人qíng世故……我所厭惡的,是那些虛與委蛇的客氣,jīng致jian猾的jiāo往……像是現在這種,卻是實實在在的,都是金玉良言,比那些偽君子、假道學好的多呢。”
晴雯有些不明白,花惜卻聽得暗喜,心想:果然這一趟出來的值,這糊塗胚子竟也能說出些“真知灼見”來了,果然不愧是補天石,聰明伶俐的很。
寶玉說罷,又問了些花惜的qíng形,見她jīng神尚好,就跳去找林黛玉,講述自己所得。晴雯同花惜自也相安無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