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太的臉上浮現一絲淡淡地悲憫:“殿下,倘若還有一個人對你這麼好,那麼你……會不會也喜歡跟那個人在一起?”
阿緋瞪圓了眼睛:“什麼?不可能……”
師太道:“如果貧尼說,真的有這個人呢。”
阿緋張開口:“不可能,我……我一點也不記得……”
師太望著她清澈的眼睛:“殿下,有些事qíng你不記得,不代表沒有發生過,也不代表沒有存在過,確然是有那樣一個人,比宋守更加地疼愛著你。”
她的聲音如此溫和,就像是一隻極為溫柔的手,在阿緋的臉上,身上,心頭上撫摸過,阿緋跪在她的身旁,身子忽然一晃,腦中模模糊糊地竟湧現好些影像。
“小阿緋,慢點跑……”那個聲音明朗地在呼喚,帶著絲絲暖意。
那個蹣跚的身影不負眾望地跌倒在地,發出哎呀叫聲,繼而開始哭。
“都說讓你慢點了,哪裡疼?”聲音裡帶了一絲焦急,他抬手將一個極小的人兒扶起來,攬入懷中,“讓……看看……別哭,揉一揉就好了……”
阿緋忽然覺得頭疼如裂,她抬手抱住頭,眼淚沒來由地自眼眶中跌落。
阿緋不記得那個人的樣貌,也不記得他究竟是誰,可是那種來自於他的溫暖無私發自內心的疼愛直直地擊中了她:“誰……好疼……”
阿緋疼得淚跟汗同時留下來,她弓起身子,幾乎想把頭縮進胸腹里去,又幾乎想把頭抵在地上,好控制住那股呼嘯而來的痛,痛的她幾乎失去神智,就像是幾千萬個聲音同時在腦海中狂叫起來,飽含著種種令人難以承受的qíng緒。
一隻手輕輕地覆在她的額頭上,幾乎同記憶的光影重疊起來,阿緋漸漸地鎮靜下來,對上了凡師太的眼睛。
阿緋幾乎是急切地抓住了了凡師太的衣袖,眼神茫然而悲傷:“他是誰?真的……有‘他’嗎?”
回答她的是另一聲輕嘆:“殿下……”她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含著悲憫,“你的病,比我想像的要重一些。”
“啊?”
了凡師太的手滑下,握住阿緋的手:“殿下,你可有任何恨之入骨的事或者人?”
阿緋皺眉想了想:“沒有。”
師太溫和地看著她:“為什麼?”
這本是個奇怪的問題,阿緋卻道:“我遇到的人,雖然有的很古怪,但……多半都會對我好,我為什麼要‘恨之入骨’?”
“殿下,”師太微笑著道,“如果你能做到不恨……順其自然,那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我不明白,”阿緋有些惶然,“師太,我相公呢……還有……真的還有人對我那麼好嗎?如果有,那又是誰……”說到那個人,聲音都忍不住有些發抖。
好奇的種子種下,就會生長出來,那是一種“因”。
師太微笑:“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阿緋忽然覺得一股暖流從掌心裡慢慢地湧起來,暖洋洋地蔓延開來,耳畔似乎聽到低低地誦經的聲音,奇怪的是聽起來也很舒服。
阿緋有些發昏,跪坐在了凡師太身邊,慢慢地倒向她肩頭,竟睡了過去。
傅清明跟步輕侯入內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了凡師太盤膝垂眸,低低地誦著經文,周身散發著靜謐聖潔的光芒,在她旁邊,阿緋蜷縮著身子,睡得像是初生的嬰兒般恬靜。
傅清明落了座:“不知師太覺得如何?”
了凡師太道:“心病無藥醫。”
傅清明一頓:“連師太也無能為力嗎?”
了凡師太的聲音依舊平靜而緩慢:“她現在的qíng形,就好像是築起了一道堤壩擋住洪水,倘若qiáng行要醫,就好像把那道堤壩毀了,所有的洪水一涌而出,後果是她所無法承受的。”
傅清明垂眸無言。
步輕侯道:“師太,這道堤壩,是她自己所設,還是另有他人?”
了凡師太微笑看他一眼,道:“起初是出自他手,後來,也有她的有意為之……雖然她自己並不知qíng,但是潛意識裡,已經不願意舊日的洪水湧出了。”
步輕侯皺眉道:“可是因為那些洪水對她而言是不願碰觸的……不好的記憶?”
“正是,”師太道,“只不過擋住了的洪水裡頭,卻仍有她眷戀的東西……將來若是能度過此劫,便仰仗那些她眷戀的……”
步輕侯苦笑:“這個,在下卻不懂了。”
師太道:“就像是洪水裡頭有些種子,漂浮其中,但若是這些種子可以落地生根,長成參天大樹或者綠蔭,那麼洪水,便會化作綠洲,所謂的‘病’,便也不藥而愈。”
步輕侯豁然開朗,又道:“可是聽起來……好生艱難。”
師太道:“她體內的那一道蠱落的極為巧妙,若是貧尼所料不錯,當是南溟遺民的手筆,才有如此jīng妙的手法。只要蠱主不引動,那麼這蠱便是看守堤壩的巡使,若是蠱主發難,這蠱,便可能是毀去堤壩的元兇,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間。”
傅清明同步輕侯兩人同時沉了面色,師太轉頭看了一眼熟睡的阿緋,又道:“除此之外,有件事……”
正說到這裡,傅清明忽地一甩手,只聽得“咔”地一聲,旁側的窗欞被打斷,外頭一人悶哼了聲,喝道:“放!”旋即無數地冷箭自窗外飛了進來。
傅清明同步輕侯兩個雙雙起身,將亂箭當下,了凡師太卻仍是一臉平靜神色,垂眸自顧自地開始念經,只是有些許被傅步兩人擋下的斷箭跌落她跟阿緋的身遭,卻好像撞上什麼無形的阻隔一般重又跌向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