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離方雪初遠一點。他現在平安無事,是上天眷顧著,而她也不會容許自己再自私地利用他一次了,因為這種運氣不會常有。
阿緋越走越快,最後居然跑了起來。
在她身後,方雪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在她眼裡他像是木頭,又像是石頭,缺乏感qíng,八方不動,從開始……大概一直要到以後。
只是她好像不知道,在他心裡鑿了一個口的人是她,所以不管她在或者不在,遠或者近,那個缺口一直都是在的。
方家是門閥大族,但卻一直異常低調。
方家素來恪守的祖訓是不參與任何黨爭,就算是改朝換代也好,流水的帝王,永遠屹立不倒的永州方氏。
只為她一句話,方雪初拋棄了中立者的身份,傾向了皇室宗親禎雪王爺。
當時方雪初的伯父還是永州太守,父親於翰林院供職,有個堂哥是大理寺卿,而他的舅舅卻是傅清明麾下大將,而舅家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兵部一個在戶部,其中一個被看好成為下任的戶部尚書……
牽一髮動全身,就在方雪初頭一次支持禎王爺的時候,隔六日,永州便送來了太守的告老退職書。
而被看好為戶部下任尚書的表哥也上書請辭,最後被調到了無關緊要的太常寺管理馬匹去了。
是為了避嫌,也為了請罪,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越是有權力的人若是倒台的話下場就越慘,方雪初的表態,導致了方家在權力平衡上做了一次慘烈的調整,將家族最有勢力的官位角色退掉來表明自己的立場,不管這一場黨爭的後果如何,方家還是置身事外的方家。
方家的子弟出仕,不求名,不為利,只是一種中庸的入世態度。
但是那晚上在方家,方翰林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你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過了這些年,本以為你是明白祖宗遺訓的,卻不料只是物極必反,你貿然行事,壞了家門門風,按照我的意思,本想趕你出門,但是你舅舅替你說qíng,以後要如何,你且自己斟酌,別真當了那累及方氏滿族的畜生。”
言猶在耳。
方雪初凝視阿緋離開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不見。
他抬頭看天,一揮袖子,轉身往外而行。
他早就知道他所念是無望的,但是無望又如何?這不妨礙他繼續惦念著。
這也是他最後也是唯一的一點權力了,倘若連這個都沒有,他該當多可憐。
迎面的風熱熱地chuī來,方雪初渾身寒涼,卻分毫也感覺不到熱意。是了,他是石頭,是冰雪冷血之人,不會覺得熱,也不會覺得疼。
他唯一牽念的從頭到尾只一人而已。
而不管如何,她也無法gān涉他心中的念想。幸好如此。
禎雪的書房裡頭,一名侍衛半跪地上,沉聲道:“屬下們已經在崖下方圓數十里都細細搜過,並沒有發現那人的屍身。”
桌子後面的人目光沉沉:“什麼蹤跡也沒發現嗎?”
“地上有發現一些殘留的血跡,可以看出受傷極重的……只是不見人。”
禎雪聽著回報,雙眉蹙起,為難般自言自語道:“真命大啊,傅清明……”驀地抬眸,“再派人去追蹤,死要見屍,活……便讓他死!”
“是!”地上的人一低頭,起身往外退去。
正在這時,便聽到外頭有人怒道:“滾開,你是什麼東西,敢擋我的路!”
禎雪一聽,便衝著旁邊的長隨使了個眼色。
那長隨趕緊往門口去,正好先頭稟告的那侍衛開了門要出去,門外的人卻正好撞上來,兩下里差點兒撞在一起,那侍衛閃身,看見來人面孔,急忙躬身行禮:“殿下恕罪!”
阿緋不經意地掃他一眼,卻不理會,徑直往裡去,正好那長隨過來了,陪笑道:“殿下您來了。”
阿緋橫著他:“為什麼外頭那人攔著不許我進來!很沒眼色!”
長隨忙道:“是是,小人現在就去責罰他。”
阿緋道:“這倒不必了!我沒那么小氣量。”說著,便又跑到禎雪桌前,張開雙臂趴在桌上道,“皇叔!”雙臂肆無忌憚地橫掃,掠倒了一個鎮紙,筆架也隨之搖晃。
禎雪瞧著她這姿勢,忍不住笑:“你過來我身邊兒就是了,趴在上面gān什麼?”
“熱,”阿緋一路跑來,頭臉都帶了汗,趴在桌上隨手扯過一則摺子來扇汗,“我想起一件事要趕緊跟皇叔說。”
禎雪道:“什麼事?”又問,“看你這一頭的汗,你過來,我給你擦擦。”
阿緋卻不過去,只在桌上又往前探了探身,十分憊懶,看來像是一隻探頭的小烏guī。
禎雪啼笑皆非,卻也由得她如此,只掏出帕子來給她輕輕地擦臉,又道:“給你備的酸梅湯可好喝嗎?聽聞你中午頭吃的不錯,要不要再讓人給你準備些?”
阿緋睜開眼:“是皇叔命人備的?倒是可口的,但是我不愛喝。”
禎雪奇道:“為什麼不愛喝?”
阿緋道:“我以前在外頭的時候喝過……喝這個會讓我想起以前的事,何況也不是那個味。”
禎雪的動作一停,沉思著問:“不想……想起以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