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的功夫,周瑾清楚地看到一張調查問卷從腦殼裡濺出來。她伸手去抓,逃出的調查問卷接觸到她的皮膚便融了進去,無影無蹤。
腦子頓時像被誰撬開頭蓋骨,一股腦兒拼命往裡塞,直到滿地溢出來才罷休。
周瑾身子仿佛提線木偶,吱呀了兩下倒在地上。陳師煬崩潰暈了過去,二狗子安頓好他,趕過來就見周瑾撲倒在地,“公子!公子你沒事吧!”
她腦子中多了一些稀碎的片段,來回閃現。拼湊起庭書短暫的一生。
庭書是在匪窩裡長大的孩子。跟他一起的有十四人,養在馬棚里。為保證隨時出征,馬料都會攙著豆子。庭書一群孩子從小與馬掙食搶水,同吃同睡。
馬棚不遠處有個竹屋,養了一堆女人,不知道從哪兒掠奪來,常年上鎖。打完仗或者搶劫回來時,沉重的鎖鏈落地,一群匪禍嘻嘻哈哈走進竹屋,絡繹不絕。男人的叫罵和女人的痛哭交雜在一起,橘紅色火苗舔著半側竹屋,映了一片紅,活像把地獄拖回人間。
庭書身子弱,搶到兩口便能填飽一天肚子。他腦子好使,這不是什麼難事兒。馬棚食槽開在窗邊,庭書去舔水時,透過窗子,能看見竹屋圓窗里一個女人。
皮膚白皙,黑髮披肩,總靠在窗戶邊上。她的嘴偶爾一開一合,在唱歌。庭書自己都詫異,他好像知道這女人在唱什麼,仿佛很久以前聽過一樣。
偶爾有嬰兒從竹屋抱出來,扔到馬棚。他們晚上睡不著,便猜竹屋裡哪個人是娘。庭書從不參與,他知道她是娘,不需要。
有一次,竹屋門上的鎖鏈朽了,掉了下來,她逃了。庭書跟在她身後走了十里地,不阻止不贊成不說話。女子對山間很熟,找了很多野果子,吃的時候會在原地放一半。庭書沒有猶豫,逕自撿起來吃,連她吐掉的果核一起撿著吃。
中午,過了片林便有一條溪流。再往前幾步,溪流邊有幾個三十歲上下男子,獵戶打扮,正俯身取水。其中一人,正是陳村長。
女子眼前一亮,揮手,一隻油膩汗臭味兒大掌捂住她的嘴,另一手錮著腰把她往後拖。幾個年輕人在她的視線中漸行漸遠,希望的火焰滅了。
庭書也被抓回去,扔到囚籠里關了半個月。再放出來時,才知道,那女人死了。抓回來後第二天就死了。
庭書抱頭哭了一夜。像被丟棄的奶狗,嗚嗚咽咽,然後逕自舔舐傷口。
匪窩中的人發現,對人生沒什麼期待的庭書突然開了竅,幹什麼都力掙人先。長好了一身力氣,學會各種陷阱工具。他腦子好使,長地漂亮,打飯地都樂意多給兩勺。
那一次,匪禍遇上勁敵,差點被端了老巢。庭書趁亂打開竹屋和牢籠大門,放出所有人,趁亂逃了。
他想好了,他要逃到那人身邊。她做不到的事情,他替她完成。
萬萬沒想到,這一切是計。為引出朝廷內鬼,匪禍紅衣眾自導自演的一場大戲。除了內鬼,還揪出了個小叛徒。
庭書被關了三年。
三年後,匪禍紅衣眾的小頭目中,多了個斯文俊秀的男子。嘴角總是噙著笑,懶散地搖著摺扇,笑地有多溫和,手下就有多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