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點了點頭,道:“我看到了,像是……像是這裡的石林。”
石紫凝的話音中帶著傷痛:“那是我們石國的標誌,這些骷髏,全都是死去的石國人。”
李玄一震,難怪石紫凝竟然如此悲傷。猝然看到這麼多死去同胞的骷髏慘狀,任何人都會怵然而動的!
他小心地選擇著詞語,寬慰道:“入土……入沙為安……既然死去了,就不要再傷心了。一會我們想個法子,讓它們重歸塵土,也就是了。”
石紫凝搖頭道:“不,你不知道,它們是因我而死的。”
李玄驚奇道:“難道他們都是你殺的?”
石紫凝慍道:“你胡說什麼!”
但李玄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她浩然一聲長嘆,道:“百餘年前,我族出了位不世出的英雄,修為之高,幾乎天下無敵。他御使四條真龍,橫行天下,使我族威望達到空前的qiáng盛,我族之人皆奉他為龍皇。但他太過桀驁不遜,惹怒了雪隱上人等人,他們施展卑鄙的手法,令龍皇死在君千殤的手上。然後又對我族血脈展開了無qíng的屠殺,企圖完全消滅我族。我族人為了保存龍皇最後一點血脈,奮戰至最後一人,全都死在這萬里huáng沙之上,化為骷髏。”
她深沉嘆道:“雪隱上人要誅滅我族的原因,就是我族中留著一個傳說:龍皇后裔的血脈,可以讓他復活。所以,他們才死戰保留著這一點血脈。他們深信,龍皇復活之後,必定能為他們報仇,讓他們安息。而這一點血脈……”
痛苦爬滿了她的嬌靨,她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就是我。”
李玄身子又是一震。他從未想到過,石紫凝竟然承受了如此沉重的命運。難怪她那麼刻苦地練劍,幾乎是拼了xing命一般。
她一定親眼見過自己的族人在她面前被殘殺,她一定忘不了族人臨死前的呼喊,臨死前的囑託。
石紫凝宛如夢囈般道:“每次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族人流滿血的臉……我就忍不住爬起來,繼續捨命地練劍。只有那樣,我的心才會舒展一些。前些時候,我從家中傳下的古卷中得知,龍皇被君千殤斬入輪迴,遺體化為異類,被鎮壓在太皓天元鼎的深處,我費盡心機,才打探到大致的位置,希圖用我的血跟他用過的九命玄石,將他召喚回來。但……”
她冷森森地橫了李玄一眼,李玄不禁苦笑起來。
原來她進入摩雲書院,卻並非為了學習道法,而是一直苦心孤詣,想要藉機復活他們族中的龍皇!而自己剛剛的一時好心,卻讓她功虧於簣。
是的,他以為她在自殺,於是撲上去攔住了她。但若不阻攔,復活儀式會不會成功李玄不知道,石紫凝是鐵定會死的。就算再讓李玄選擇一次,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阻攔。
石紫凝忽然停住腳步,斷然道:“你走吧,我要留下來。”
李玄大驚道:“為什麼?你會死的!”
石紫凝道:“我已經失敗了。如果龍皇不能復活,單憑我的力量,是無法為族人們報仇的。我……”
她一咬牙,轉身向骷髏之cháo中衝去。李玄很能明白她的念頭,她要對抗的是雪隱上人,只怕還有幾位跟雪隱上人一樣莫測高深的怪物,要不,也不可能將她石國一族全都戮滅。
他見過雪隱上人,深知要以他為敵人,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石紫凝本一心以為能喚醒她族的龍皇,一旦失敗後,這點希望便幻滅了,只能憑藉她自身的力量,來對抗,來復仇。那簡直與送死差不多。
所以,她已經絕望。
只因她的恨太深,所以,她才無法承受這個打擊。
李玄一把將她拉住,他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你知道麼,在進入摩雲書院之前,我一直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著。我從小沒有父母,被買來賣去的,最悽慘的時候,我要跟大人們一起勞作,推動小山一樣的石頭,吃著狗食一樣的飯菜。曾經很多時候,我抬起頭來,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我對自己說,不要看那麼遠,就看眼前吧,你的人生就是這塊大石頭,只要將這塊石頭推到底下去,你的苦難就會終結。我就這樣勉勵著自己,推了一塊大石,又一塊大石。最終,我來到了摩雲書院,不用再推大石頭了。”
他握著石紫凝的手,輕輕,但卻堅定地道:“所以,人有的時候不應該看那麼遠、想那麼多,目光不妨放近一點,先顧眼前。”
石紫凝心中動了動,道:“先顧眼前?”
李玄笑了:“我心中也有很大的困惑,但我告訴自己,打倒這個大怪物,說不定我的迷惑就會解開!你也應該這麼想,打倒這個大怪物,你也許就會發現打倒雪隱上人的方法!”
這話並沒有破除石紫凝心中的鬱結,但卻將她逗笑了:“你的思維倒是簡單的很。”
李玄笑的更大聲:“等幾十年以後你回頭看的時候,也許你會覺得本來就應該這麼簡單。”
石紫凝的心動了動,李玄的話未始沒有道理。
在她那無憂無慮的童年中,她有過很多很多的想法,複雜得仿佛是天上變幻的彩虹。此時回想起來,那些想法其實簡單的很。等到十年之後,她再來看此時的困惑之時,是不是也會笑話自己現在想得太複雜了呢?
李玄大叫道:“就是這樣,心不妨放遠一些,眼光卻要放近一點!”
恍惚之中,他忽然心中又湧起一陣錯覺。他手握定遠刀,站在荒涼的沙漠上,承香公主正柔聲向他解說著西域風qíng。她雖為女子之身,但見識極為高妙,令他從心底折服。他看著公主的如花笑靨,只想一生一世與她廝守下去。但流光被風chuī散,他依然是那個一無所成的小無賴,在拿著自己蹩腳的理論,矇騙石紫凝。
他呆呆地注視著,石紫凝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你看什麼?”
李玄猛然驚醒,急忙道:“沒什麼,我在看自己的這番理論,是否讓你寬解一些了呢?”
石紫凝冷哼一聲,道:“什麼理論,不過是胡說八道!”
唰的一聲,她長劍出鞘,嬌叱道:“不過十年之後,我若是還活著,一定告訴你,我是否覺得現在的想法太複雜!現在,讓我先斬了這個妖骨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