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接受著龍皇的恩賜,身上隱藏的灰暗腐敗,也透過吸吮,滲入石星御的身體。
石星御面容因之蒼白一分,但它卻變得光明,閃亮,通透,純淨,帶著滿臉的驚喜,裊裊升入空中。
就仿佛化成了一枚星星。
石星御艱難地呼吸著,將臉上的灰敗壓下,玉刀再度刺出鮮血。
一枚枚光點,將痛苦、腐敗、黯噩遺留在他身軀中,化為燦爛的星辰,消失在夜空中。
從此不再恐懼,不再痛苦,不再猶疑。
這夜是如此美。
天是如此青。
蘇猶憐跌坐在聖殿門口,無法呼吸,無法動作。
她認得,那一枚枚光點,正是大雪山地dòng中的群妖魂魄,而它們身上的黯噩,正是它們的罪,他們的孽。
石星御正在用自己身上的龍血洗滌著它們的罪孽,將它們重新度入輪迴。
但群妖的罪孽,卻全都留在了他的身體中。
那是靈魂中附著的最深邃的痛苦。
這是慈悲麼?
是毀滅之後、殺戮之後的慈悲麼?
蘇猶憐靜靜地看著滿殿的光一點點消失,最後化為深沉的藍色黑暗,籠罩在禁天之峰上。
石星御沉沉睡去。
他實在太過於疲倦,因此,他命令四大神龍,守住所有通道,讓他陷入蟄眠。
他卻不知道,蘇猶憐已來到了聖殿門口。
也許,是因為他太疲倦了。
蘇猶憐輕輕地,走到了他身邊。
那張清俊若神的臉退去了冰雪之色,在睡眠中顯得那麼寧靜。甚至,有一抹微笑,含蘊在他輪廓分明的嘴角。
就似是三生石中的睏倦,有著最繾綣之qíng的陪伴。
他的左手輕輕垂下,還保持著無限愛憐的姿態,在虛空中撫摸著不曾存在的愛人。
——縱使諸天崩壞,我亦要見到你。
蘇猶憐禁不住跪下來,這讓她離他近了些,更能看清他的面容。
這是天下恐懼的魔王麼?竟然睡得這麼安靜。
他的威嚴在世間卷天而過,沒有人能夠抵擋。
當他以龍皇之名而命令時,整個世界都為之戰慄。
但他,也睡得這麼安靜。
他,只會在沒人看到的時候,才能在星光下安眠。
蘇猶憐輕輕咬住了嘴唇。
這個人,要滅掉世界,用諸天之劫,來成全自己的愛。
真的要殺掉他?她在大雪山地dòng中累積起來的憎恨,忽然瓦解。
星光閃耀,他身旁的玉刀發出幽微的光澤,刀刃上龍血斑駁,似乎透露出隱秘的暗示。
——殺了他。
這是最好的機會。
也許,也是唯一的機會。
殺了他,世界將不再崩壞。
殺了他,你就能獲得愛qíng。
心,又開始痛起來了……
蘇猶憐深深呼吸,纖長的手指在夜空中顫抖,劃出雪的點點微光。
她的手在空中劃出無聲的軌跡,越過石星御披垂的長髮、微敞的衣衫、緊皺的眉頭,緩緩向那冰冷的刀柄滑去。
她的動作很輕,無聲無息,但那一蓬雪的微光卻在無聲的顫抖中散開,塵埃般隕落到他的蒼白的臉上,卻又化為無形。
微雪光芒的映照下,那個執掌生殺予奪、屠城滅國的帝王,在星光霰雪的陪伴下,沉睡得如此沉靜。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是可被傷害的。
只要她肯。
蘇猶憐咬牙握住了玉刀。
掣刀,刀鋒剛微微抬起,卻仿佛已觸動了什麼。
石星御疊落的衣袖滑開,一點幽微的光芒顯現出來。
他懸垂手指的正下方,躺著一尊雕刻了一半的冰雕。
沉睡中,他仿佛隔著數寸的距離,在虛空中撫摸著qíng人那並不存在的臉龐。
鮮血,沁出還未癒合的傷口,順著手腕點滴墜落,打濕了那尊冰雕。
打濕了那依稀的線條,依稀的容顏,依稀的愛憐。
讓這尊冰冷的雕像,似乎有了生命。
蘇猶憐的手腕頓時僵硬。
她注視著那尊雕像,似乎從冰雪的返照中,看到了難以言說的憂傷。
那是她自己的憂傷。
冰刀輕輕嘆息了一聲,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當她像片雪一樣飛舞下禁天之峰時,她的眉頭輕輕蹙起,將憂傷刻進了自己心底。
第二十六章謝郎衣袖初翻雪
第三天。
每天尋找一件暗之秘寶,每天重繪一次五行定元陣的陣圖。
就像是每天都開啟一次生命。
蘇猶憐站在聖殿的中央,忽有些失神,不知道是該期盼一切早些結束,還是永遠都不要結束。
她怔怔站了良久,方才慢慢劃下一個圈,五芒星。
石星御始終充滿了耐心,並不催促她。
玉鼎赤燹龍帶領著其他三條龍,一磨一蹭地走進陣圖內。
它看了蘇猶憐一眼,忽道:“你是不是紅顏禍水?”
蘇猶憐沉默。
玉鼎赤燹龍道:“如果不是,我怎麼有種被你禍害了的感覺?”
它搖頭嘆息,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玄天霸海龍眯著眼睛看著蘇猶憐,沒有說話。它也不知是在想什麼,臉色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