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落羽驟然凝結,龍皇城中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樹妖愕然抬頭,似乎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臉上的喜色迅速凝結,連皺紋都那麼蒼白。
晨風中,蘇猶憐輕輕揮著被鮮血沾濕的手,那麼隨意,似乎只是新妝初竣的女子,在等待著指尖的丹蔻早些gān涸。
在萬千妖魔驚駭的目光中,她緩緩站起,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們認錯人了呢。”
“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九公主。”
她的聲音是那麼輕,那麼柔,那麼動聽,仿佛在說著哪裡的山花將會盛開,哪裡的月色將會鼎盛。但每一個字,都如驚雷,轟擊在萬千狂歡的妖魔的心上,將他們的心中的歡愉、希冀、祈盼點點擊沉。
無數雙錯愕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透著令人窒息的惶恐。
蘇猶憐卻只是輕輕微笑,一字一頓道:“她死了。”
“你們的皇,親手殺了她。”
四下一片驚呼,巨大的驚愕中充滿了恐懼,讓每一個聽到的人感到徹骨的森寒。
蘇猶憐拋開萬千妖魔的注視,抬起頭,帶著甜美的笑,望向石星御。
她看到,他的臉色已化為蒼白。
——痛麼?
蘇猶憐心中湧起了一絲殘忍的快意,抬起絲袖,輕輕擦拭手上的水漬與血痕。
石星御上前一步,猛地握住她的手,死死盯住她,仿佛要將她看透。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仿佛每一個字都從靈魂深處鏤出:
“靈兒……”
這是一聲呼喚帶著巨大的驚愕,帶著深深的失望,也帶著刻骨銘心的傷痛,讓人不忍卒聽。
蘇猶憐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仿佛要看清他臉上的每一分痛苦。
那一刻,他的沉靜與從容的風儀化為烏有,是那麼惶惑。
這一刻,他湛藍如蒼穹的眸子褪去顏色,是那麼蒼白。
這一刻,那揮手之間屠城滅國的皇,是那麼脆弱,那麼悲傷。
傷人的快意,仿佛投入水中的鐵,緩緩沉淪,最後卻深深沒入自己的心。
蘇猶憐也不由動容。
她忍不住問自己,應該這樣傷害他麼?
是他不惜承受天地劫滅之罪、神雷轟擊之痛,也要將她從死亡的淵藪里救起;是他攜著她的手,走上百級高台,接受萬千臣民的朝賀。是他親手為她戴上后冠,輕輕拂過她的發,承諾從今而後,她將分享他的一切權位、榮耀、永生。
而她卻在這場妖族祈盼千年的開國盛典上,當著他的所有臣民,如此決絕的傷害他,不顧他的尊嚴,不留半點餘地。
非要這樣做麼?
一陣疼痛傳來,握住她的手是那麼用力,仿佛要將她揉碎。但她清晰地感到,那微涼的手指在輕輕顫抖。
這雙手,曾控御四極逍遙劍,讓地水火風甘心欽服;曾輕輕一握,將天地大陣數萬甲兵化為烏有,也曾一刀刀,在冰冷的雕塑上銘刻出刻骨的相思。
如今,卻是那麼僵硬,那麼無力。
她知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能傷他傷得這樣深。
他將那令天地眾生顫慄的力量、令帝王將相也要仰視的威嚴、令歲月輪迴也不禁嘆息的愛qíng,化為摯愛的禮物,用最大的虔誠與謙恭,跪奉在她的面前。
她卻如此殘忍地,將它們輕輕掃入灰土。
該這樣麼?
——靈兒。
石星御深深地看著她,沒有憤怒,沒有仇恨。
在那一刻,她甚至從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祈求。
祈求她,不要傷自己傷得那麼深。
當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時,他傲立於陣前,斬將奪旗,絕不示弱;在面對輪迴之劍時,他寧可被分形鎮壓、斬入輪迴,也不求半點寬恕。
而如今,他在求她。
蘇猶憐的心輕輕抽搐,有那麼一刻,她真的想收回自己的刺,給他,也給自己一點退路。
但,不行。這場錯誤的重生在今天就要終止。
絕沒有未來。
一聲幽幽的嘆息被晨風chuī散,她的臉上又浮現出甜美而蒼白的笑容。
輕輕地,她投入他的懷抱,如三天前那樣,緊緊偎依在他胸前,輕輕逗弄他的幽藍的散發。
每一個字都吐氣如蘭,仿佛qíng人的耳語,但卻又那麼清晰,在空寂的廣場上傳布開去:“殺她的,不是心魔,正是你的心啊。”
纖細的手指放在他的心口上,如此溫柔,似乎要親手觸摸它的破碎。
如願以償地,她感到,指尖下石星御的身體重重一顫。
而後,她展顏一笑,伸手在頭上猛地一拂。
那北極光煉成的后冠從頭上摔落,在地上碎為片片琉璃。
每一個字都宛如鋒利的刀,刺出淋漓的鮮血:
“正是你,讓她神形俱滅,永不超生。”
一切都沉寂下來。所有的空氣,都仿佛一瞬間被抽空。
狂烈的殺氣逆天而下,雷鳴般劈在高台上,大地一陣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