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輕聲說了句什麼,侍女伴隨著一片雪落到少年身邊:“樂者,你能不能彈奏一曲悲傷的曲子?”
少年沉默著,柔靜地笑了:“不要叫我樂者,請叫我詩人。”
他輕輕撩撥著琴弦:“我是一個為愛qíng所傷的詩人。”
琴弦在纖長手指jiāo纏下,再度鳴叫起來。淡淡的,像是一縷煙,繞過每一顆聽到的心。
那是花在枯萎,是記憶在消失。是眼中的淚,慢慢落下;是清晨的星,在淡淡消隱。
是眼看著美麗的少年為愛qíng而落淚,善良的少女送走她的qíng人。
並不憂傷,卻那麼悵惘。
“像藤蘿擁抱大樹,
緊緊依偎,
將樹心勒出年輪的印記,
願你如此靠緊我。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像蝴蝶飛向藍天,
雙翼顫動,
在空中托起露水的重量,
願我如此托起你。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像太陽環繞天和地,
日日夜夜,
越過大地與海洋的距離,
願我如此環繞你。
要你愛我,永不離分。”
王城中的人,全都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沉浸在少年琴聲所縈繞出的美麗qíng懷中。
藤蔓、蝴蝶,日月。
不過是心中相思的影子。
我只要你愛我。
永不分離。
玉座上的公主,卻仍然蹙著眉,仿佛聽見,又仿佛沒聽見。
悵惘的琴音,似乎還抵不過她的憂愁。
她,是為什麼而憂愁呢?
少年停下琴聲,隔著王城與聖峰的距離,靜靜地凝望著她。
那是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幾個月的時光,讓她改變了很多。他能看到那個如水般柔弱,如雪般清絕的女妖,但卻也看見如月般明艷,如狐般嫵媚的女子。
這讓他有些惶惑。究竟是什麼讓她改變的呢?
九靈兒。那是個陌生的名字。
蘇猶憐。才那麼熟悉。
他探手入懷,小心地捧出了一朵花。
那是一朵小小的,孱弱的花朵,只開了一半,連花蕊都那麼柔弱。它躺在少年的掌心中,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灰塵。
那實在不能說是一朵多美的花,它太過孱弱。它的營養顯然不夠,花瓣太薄,顏色也太淡。但少年捧在手裡,卻像是捧著自己的心,都不願意讓別人看一眼。
似乎連目光,都會損害這朵花。
他輕輕地捧著它,輕輕地捧向聖峰上的公主。
“記得麼?我說過,我要為你種一朵花。”
“不是用千金換來的,也不是從野地采來的,而是用我十八歲青chūn的一年光yīn,一點點種出的。”
“然後,奉到你面前。”
隨著這句話,他將雙手一點點舉起。
花,在蒼藍之雪中嬌弱地綻放著,像是少年眼中的希冀。
還有一番話,他沒有說。
男孩要愛上一個女孩,要先苦行一千年;女孩要愛上一個男孩,也要苦行一千年。然後,他們將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上一千年。
那是他們三千年的qíng人。
是的,他為了種這朵花,苦行了一千年。
沒有人知道他為了救活它,讓它開放,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痛。如果血脈能讓它嬌艷,他會毫不猶豫地打開心房。
他只是靜靜捧著它,奉獻到他的公主面前。
他只希望能讓公主知道,他已苦行了一千年。
三千年qíng人。
公主蹙著眉,深深倚在玉座最裡面。
少年彈奏的曲子,在某一刻深深震動了她的心,但遂即又是更多的茫然。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隔絕在了水晶屏外,只是臣子們奉獻的一幕jīng致的演出,在歡呼與喝彩聲中,萬眾期待,等她輕輕拍手表示一個讚許。
心中,有點酸酸的。那些被刻意塵封的記憶,就像是一縷風拂過心頭,那麼惆悵。
她能記起,曾經有過歡樂。
那是千年生命中僅有過的數月光yīn,沐浴在終南山的陽光下,和意氣風發的同學們打鬧、追逐,一同渡過的,單純、喧囂的快樂。
她也記得,在燃燒的山峰頂上,有過一場為她燃放的煙花。
她抬頭,蒼藍之雪寂靜落著,宛如漫天煙火。
一縷縷,凍住的煙火。
可以永恆麼?
她伸出手指,讓一枚雪落在指尖上。微微的涼沁進她的身體,她柔聲問著它。
可以永恆麼?
她輕輕將雪彈開,看著它在空中飛翔著,落向宮闕下那個如陽光般鮮明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