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間,chūn鳶服侍明瑜睡了下去,卻並未如往日那般離去,而是坐她chuáng榻之側,輕聲慢語問道。
明瑜望著她看向自己的一雙秀麗眼眸,這眸中流出的神色,更像是個長姐在對自己妹妹時的那種關切,心中一熱,伸手握住了她正給自己攏被角的手,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chūn鳶,我心中確實有很多事,卻悶著,誰也不能說。連爹娘也不能。說了,他們一定以為我在胡說八道。我要是對你說了,你是不是也會覺著我胡說八道?”
chūn鳶探身過來輕捋了下她額頭的鬢髮,柔聲道:“姑娘心裡要是悶,無論什麼話,只管對我說就是。就算姑娘說自己遇到神仙,我也不會笑你胡說八道。說了出來,心裡才好過呢。”
明瑜怔怔看她片刻,苦笑了下,搖了搖頭道:“若真有神仙就好了……我沒事,你早些去歇吧。我睡不著,幫我把燈台架到chuáng邊,我再看會子書,困了再睡。”
chūn鳶站了起來,一邊仔細地挪了燈台過來,一邊道:“姑娘門別閂著,等下我好進來拾掇。天色還有些gān冷,用火小心著些才好。剛小半個月前,我爹喝了酒晚間睡過去,忘了滅燈,結果點著半拉子的帳子,幸好我妹子看見叫起來,撲得及時,人倒只灼了眉毛頭髮,一間房子瓦頂可是被燒得jīng光……”
燒得jīng光……
明瑜心一跳,幾天來一個一直有些模模糊糊的念頭此刻突然清晰了起來。
火燒望山樓!
沒有人會想到榮蔭堂的人會自己放火燒樓,只會以為這是場意外。而父親過後就算懷疑自己,最多也就責怪幾句。
燒掉瞭望山樓,就算意園仍被點為駐蹕之地,少了那些惹眼的東西,意園也只不過比別的園林要更jīng致些,大些而已。
明瑜被自己的這個念頭激得全身一陣戰慄,連手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
chūn鳶端近了燭台,把帳子勾得更高些。回頭無意瞧見明瑜眼睛發直的樣子,有些驚慌:“姑娘你怎麼……”
“沒什麼……你下去吧。”
明瑜道。
chūn鳶不放心地看她一眼,終於還是出去了。
明瑜猛地轉身趴在了枕上。
燒掉!趁著還沒得到確定消息前,燒掉望山樓,燒掉裡面那些僭越了身份的所有金碧輝煌!
***
“娘,我想去自家園子裡住兩天。”
第二日明瑜見了江氏,纏住了笑著道。
江氏有些訝異地看她一眼,道:“要過去,也等過些時日再chūn暖了些才好。如今那邊糙木都還沒興發,比這也沒好多少。”
“娘,女兒替你管了這許久的家,也有些悶呢。只是想過去偷懶兩日。許久沒去從珍館,正好去尋幾本書。過一夜就回來。”
江氏拗不過明瑜,笑著點了下她額頭道:“也好,就讓你偷懶兩天,省得埋怨說我都拘著你。我叫人送你過去,只許住一夜,明日就給我回來。”
***
明瑜坐馬車,被丫頭們和周媽媽陪著一道往意園去。
望山樓的qíng況她早清楚的。因了那邊如今並沒住人,所以平日只那個陳管事帶了些人在那處做尋常的灑掃之活,夜間更無人守著。樓中錦幔彩屏,雕樑畫棟,俱是重漆濃彩,有火便極易燃點。夜半之時放把火,並不是件難事。
陳管事曉得大姑娘要過來住一夜散心,自是用心接待。明瑜點名住在了紫錦閣中,與望山樓隔了道花牆。晚間叫人送上了一桌酒菜,把周媽媽和看門的婆子灌得爛醉,早早便去睡了,又叫眾丫頭們也散了,各自早早歇下。
明瑜一直等到了約亥時,推開窗,見月正半鉤,園中烏沉沉一片,東北角的望山樓高高矗立,昏暗中的輪廓仿佛一隻沉沉的伏地巨shòu,她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往外而去。
這屋子格局不像漪綠樓自己的閨房,外面有讓丫頭們睡的罩間。chūn鳶今晚本是要在她榻前打地鋪,被她阻攔了,叫與小丫頭們一道睡到邊上房裡去。
明瑜握住袖中藏著的火摺子,沿著甬道往望山樓去。四周寂廖,夜風不知道chuī動哪處屋脊上懸著的鑒鈴,隱隱有叮噹聲傳來,更顯萬籟俱寂。明瑜心中突然一陣亂跳,身後仿佛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她知道其實沒有。
她長呼一口氣,用力握了下衣袖中的手,手中是緊緊捏著的火摺子。
靠近望山樓的那片平湖時,風驟然席捲而來,明瑜微微打了個冷戰,拉緊罩在外面的斗篷,加快了腳步。
望山樓前空無一人,門是虛掩的。明瑜輕輕推開了條fèng,走了進去。
漆黑而空曠的廳堂,壓得人幾乎透不過氣。
明瑜的心再次怦怦跳動,從袖中取出火摺子,顫抖著手,拔了幾次,才拉開筒蓋。輕輕chuī了下,huáng色的火苗一下就躥了出來。她把火苗朝面前那幅垂地的金絲帳幕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