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媽媽咳嗽一聲,上前一步對明瑜道:“我家姑娘從前在江州之時,承姑娘有過救護之恩。我家太太一直記著不敢忘,時常提及,只恨路遠不便過去表謝。如今曉得姑娘竟過來了,十分歡喜。再半個月,便是我家老太君的壽日。太太稟了老太君,老太君便道邀了姑娘過府一道熱鬧下。還請姑娘勿要推辭。”
明瑜一怔,看向了裴文瑩。
“阮姐姐,我時常在我娘面前提你,她早就想見你一面了,且如今你和我表哥又有婚約,更是自己人了。到時你一定要去啊!”
裴文瑩笑著朝她用力點頭。
裴家的侯府,她這一世本再也不願踏入一步。不想如今卻突然有這樣的邀約。
“多謝,到時我少不得厚著麵皮登門拜過太太和老太君了。”
明瑜略一沉吟,便笑著應了下來。
她尋不到推拒的理由,且如今……她已不是前世的那個阮明瑜了。
那個曾是她夢魘的地方,現在想起來,竟仿佛有些模糊了起來。
“好,到時我也會去。我便在那裡等著阮姐姐!”
謝靜竹見她應了,十分歡喜。
明瑜見自己的嬸母陪在一邊,聞言一臉艷羨的樣子,怕她等下又亂說話,便道:“嬸娘,我房裡正有自家茶葉鋪子新送來的上好芽茶。我這就帶兩位妹妹過去煮茶試試味道如何了。”
顧氏一怔,忙笑道:“好,好,我曉得你們有自己的體己話要說,嬸母這就叫人往你那裡送茶點過去。”
明瑜笑著道了聲謝,便起身邀謝裴二人到自己閨房小坐。她兩個何曾見過似顧氏這般的婦人,鬆了口氣,忙點頭應了。
“阿瑜……”
顧氏跟了出去,輕聲叫了下明瑜,朝她擠眉弄眼。明瑜曉得她是想讓自己將兩個表妹引薦給這兩位京中的高門小姐。這些時日處下來,知道兩個表妹雖無出眾才貌,只都是文靜秀雅的女孩,便對她兩個笑道:“莫若叫我兩個表妹一起過來,大家年紀相仿,說話也熱鬧些。”
顧氏見兩位小姐齊齊點頭,一下眉開眼笑,忙吩咐身邊的丫頭去請姑娘到表小姐房中陪客,又陪著一路親自將人送到了明瑜房前,見兩個女兒來了,扯到一邊又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笑眯眯給放了進去,又請兩個媽媽下去吃茶歇息。那兩個媽媽在路上顛簸了兩天,兩把老骨頭早咔咔作響,見自家姑娘是入了後院的閨房,便也放心去歇腳了。
明瑜的兩個表妹,一個名秀麗,一個名秀敏,都不過十二三歲,起頭被顧氏一番教育訓話,進來了陪坐著也是戰戰兢兢不大敢開口,等說了幾句話,見謝靜竹笑容甜美甚是隨和,裴文瑩雖話少了些,卻也沒她二人想像中的那麼倨傲,這才放鬆了下來。沒片刻chūn鳶帶人送來了jīng致的茶點,皆是甘香芳潔,滿屋子茶香飄鼻,都是女孩的盈盈笑語一片。
因了路有些遠,當夜謝靜竹與裴文瑩便留宿了下來,被安排在明瑜邊上的空房裡,所用各種器具鋪蓋俱無不嶄新jīng致,那兩個媽媽察看了一番,也覺滿意。
晚間用過了飯,明瑜從chūn鳶處也聽到了謝醉橋的行蹤。道高家宗房的老族長聽聞他來了,雖論起親疏,明瑜不過是高家一個出嫁了的姑奶奶的孫女,中間隔了好幾層了。只高家子弟中,大多都是布衣商人,最出息的一家子弟也不過在河道司做了個小吏,如今曉得竟憑空能攀上昭武將軍府這樣一門親,前面那些七拐八繞的關係自然一把撇開了去,直接就認成了孫女婿,在余縣最好的一家酒樓里訂了包房,顫巍巍要親自拄著拐杖過來。謝醉橋從明瑜表叔口中曉得了這事,敬重長者,不敢托大,忙親自上門去拜會了,如今大約正在與十來個高家族人在酒樓里一道宴飲著。
明瑜想著他此刻應正被自己那些祖母家的親戚在輪番敬酒。他本就xingqíng直慡,又因了顧全自己面子,想必對那些敬來的酒也不會推脫了去,便有些擔心他喝多了會醉倒。待從謝靜竹和裴文瑩屋裡出來回房,準備著洗漱了歇下時,已是戌時末了,有些不放心,遲遲未睡。
不用她說,chūn鳶也是看出了她心思,悄悄派了小丫頭過去男賓下榻的外院裡看個究竟。小丫頭回來,氣喘吁吁道:“說十幾個人輪番給他敬酒,謝公子早早便醉了,竟是被人架著回來的。”
明瑜見謝醉橋果然被灌醉了,心中埋怨了表叔等人幾句。又聽說已是歇了下去在呼呼大睡,並無大礙,這才稍稍放下了心。見時辰也不早了,便叫chūn鳶等人都散了去歇息,自己也是滅了燈躺了下去。耳邊靜悄悄無聲,她卻睡不著覺,眼睛望著窗口處投進的一片月光,眼前便似慢慢又浮現出了他望著自己的含笑眼眸。
明日一早,謝靜竹和裴文瑩便要離開,他也要護送她們而去了。自己和他,現在倒真的有些咫尺天涯的味道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翻了個身正要合眼睡去,耳邊忽然聽到西園花牆的方向傳來隱隱塤音。那塤音隨風送來,幾響便斷。若旁人聽到,也只會以為是誰家之人望月抒qíng而已。只她卻一下辨了出來,正是自己從前過生日時謝醉橋曾chuī過為賀禮的那調子。
明瑜豎著耳朵又聽,卻再也沒動靜了。心忽然怦怦直跳,再也沒有睡意。又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起身披了衣服悄悄出去,往方才聽到塤音的那到西園花牆而去。
明瑜與幾個表妹住的屋子就在西園裡,離那道分隔了內外院的花牆也不過一道架在小池上的迴廊而已。就著月光到了迴廊盡頭,抬眼見那道一人多高的花牆邊樹影婆娑,靜悄悄並無聲息,默默佇立片刻,剛轉身要回房,忽然又聽到一聲塤音,尚未成調便又斷了。這回聽得清清楚楚,就在自己幾步之外的那道花牆之側。
“登徒子!”她壓下砰砰亂跳的心,輕聲斥道。
“阿瑜,我睡不著,我只想聽下你說話的聲音……”牆那頭,慢慢傳來了一個仿似帶了些壓抑的,她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