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一半就住嘴了,眼睛落到我的胸口,頓了一下,扯回了門帘,沒一會,又遞來了件黑色天鵝絨起蕾絲花邊短披風。我接了過來披上,系好領口的帶子,對著鏡子照了下,遮得嚴嚴實實了。
大概是經常和女人打jiāo道的緣故,我承認他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款玳瑁紅的袍配上黑色短披風,襯得我既年輕俏皮又不失莊重。我一出來,不止他看起來眼睛一亮,裁fèng鋪老闆更是讚不絕口,把我誇得天上地下少有。
“夫人這樣出去,就是給我這鋪子打活招牌,往我臉上貼金,哪還敢要錢,這就算我孝敬夫人的,往後常來就好!”
樓少白遞錢給他,老闆死活不要。樓少白一笑:“那就記在帳上,和鍾小姐的一道,月底自己去結帳。”
老闆千恩萬謝,一直送了我們出去,直到車子開走老遠,我無意回頭,看見他還在鋪子門口揮手。
離開裁fèng鋪子,他又開去一家看起來也是常去的首飾鋪。他在挑耳環手鐲戒指的時候,我看中根簪子,兩端各嵌紅寶石,簪首雕了松鼠葡萄的紋樣,中間鑲了珍珠碧璽,那松鼠造型俏皮極了。就自己拿了過來,對著鏡子cha到了後面的髮髻之側。他看我一眼,微微一笑。
笑什麼。我腹誹了下,反正也是和那個姓鐘的女人一道記帳,有人買單,我自然不會心疼。
我全副武裝完畢,重新上了車,這才問他:“晚上什麼聚會?”
“慶祝公署成立的酒會。本地一些頭臉人物出面籌辦的,你的那個爹也在。”
他沒回頭,隨口說道。
清帝遜位,中華民國成立後,地方效仿,破舊立新,紛紛將原來的衙門改成公署都統,成立警察廳,新設學務廳,實業廳、商埠局等等,名目繁雜,各地不一。實則換湯不換藥,像凌陽這個地方,自從被樓少白的軍隊攻下後,他就成了這裡的土皇帝,和城中原來的一gān舊勢力一道統管著。
一想到我那個爹也在,我那本來就不高的興致更低落了,哦了一聲,沒再說一句話。
我對凌陽城並不熟,自然不知道他開車到哪裡。等停了下來,我聽見他猛按汽車喇叭,仿佛在叫什麼人,就看了出去,見他停在一幢臨街的中西合璧小洋樓前。沒一會,門開了,從裡面出來一個年輕的女人。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但小洋樓前的燈照了下來,我看見這女人頭上戴了頂西式堆花雪羽帽,身穿一條百褶裙,頸圍天鵝絨的領巾,肩上披了紫貂嵌邊的外套,腳下踏著烏皮靴。再近些,長捲髮,胸前綴了幾朵顫巍巍的花球,指上是光灩灩的鑽石戒指,面目姣好,活脫脫一個二十世紀初的西化小美人。
“少白哥!”
那美人腳步很輕盈,像蝴蝶一樣地下了台階,到了車子旁邊,叫了一聲。
《霓裳鐵衣》清歌一片ˇ第十章ˇ最新更新:2011-12-2615:59:07
樓少白竟然會這樣毫不介意地讓我和這個鐘小姐碰頭,看他意思,還是要一道帶去那個酒會了。
就算是封建社會,好像也有個不帶小妾與正妻一道出席正式場合的規矩,他卻大喇喇地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妻子和qíng婦一道露面。儘管我告訴自己我根本不在乎,心裡卻仍是有點不舒服。
他這樣不給池景秋任何面子,我gān嘛要隨他擺弄?正在考慮退出的問題,沒想到那美人鍾小姐卻先不樂意了。她自己繞過車前,開了副駕駛座旁的車門,熟稔地坐了進來,這才發現了后座上的我,仿佛跟見了鬼似的睜大了眼睛。
“少白哥!她怎麼來了!”
她的口氣非常驚訝,帶了濃重的敵意。
“她本來就該去的。倒是你,我叫你不用去,你死皮賴臉非要跟過來。去就去了,你別給我惹事。”
樓少白開動車子,隨口說道。
他對這女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好,被她央求幾句就心軟了帶她過去。
我暗中冷笑了下,巴不得這一對男女立刻就在我面前消失。正要開口說自己頭痛,鍾小姐突然回頭盯了我一眼,朝我笑了下,笑容里仿佛帶了點詭異。
我一怔,她已是轉頭過去,對樓少白說道:“少白哥,這女人太沒教養了。我有天打電話給她,想問候下她,你猜她怎麼跟我說話的,竟然叫我要在chuáng上好好滿足你,還說儘管開口向她要錢。太可怕了!她這是什麼意思?天啊,我簡直無法想像!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她也算是大家閨秀吧,她的嘴裡怎麼可以吐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太噁心了!”
我再次驚訝了。不是因為她當著我的面向樓少白告狀,而是因為當著我的面,cao著英語向他告狀!但我很快就釋然了。物以類聚,樓少白能說英語,這個裝扮完全西化,跟他jiāoqíng匪淺的鐘小姐也能說,根本就沒什麼好奇怪的。況且除了口氣過於誇張,最後說那個“terriblelysick”時,表qíng仿佛見到條蠕蟲外,她告的狀內容也基本屬實。
讓樓少白知道我曾罵過他們這一對,我現在非但不擔心,反而有了一種報復般的微小快感。
我注意到樓少白一怔,眉頭又皺了起來,從前視鏡里飛快地瞟了我一眼,臉色不大好。
我無辜地看著他。反正作為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閨秀,我又聽不懂鍾小姐剛才在說什麼。
他和我對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也用英語對鍾小姐說道:“是不是你先惹她了?”
鍾小姐一怔,隨即翹起了嘴嘟囔道:“我就半夜打了個電話想問候她而已。就算吵了她睡覺,她怎麼可以這麼粗魯!少白哥,她不但罵了我,她還罵了你!”
我忍住噴她一臉腸子的衝動,垂下眼不去看前排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