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年輕男人越來越近。相對要路過之時,善水見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臉上。這次看清了,帶著絲刀鋒般的銳利和審視。
她並不緊張,只是平靜地從他身畔而過。
白筠緊走幾步,終於趕上了她。她扶住善水的時候,善水感覺到她手心發涼。
“回去了,這事不要說。”
終於下到山腳,後禪院的水牆黑瓦在竹叢里露出一爿角落的時候,善水這樣吩咐了一聲白筠。
白筠點頭。神色間的不安尚未消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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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前方小徑上的那個背影。直到那抹娟秀的松石綠沒入周圍的濃綠之中,再也看不到了,才依依收回目光,轉向對面那個正朝自己大步而來的男人,雙唇微微抿起,臉色有些僵凝,一動不動。
此人正是霍世鈞,字少衡。永定王府的世子,也是他的堂兄。
霍世鈞仿似並不在意這位才十八歲的堂弟的態度。待那綠衣少女從自己身畔過後,便朝霍世瑜大步而來,到了近前七八步外的地方才緩下腳步,朝他略微點頭,叫了聲“紫珍”。聲音不揚不抑,平淡無波。
霍世瑜終於勉qiáng一笑,回了聲“堂哥”,道:“你不是去了遂州藩鎮威塞軍處?這麼快便回了?”
霍世鈞道:“事qíng算順利,所以未多耽擱。回來聽家人說我母親這幾日身子不適,順道便來探望了,這就回去。你是隨我一道入城,還是有事未完要留下?”話里,竟絲毫未提及剛才見到的那一幕。
霍世瑜略有些尷尬。
他是德宗的長子,洛京里最顯貴的少年人物,公卿子弟以他馬首是瞻。但是在這個大了自己不過四歲的堂兄面前,他總覺得全身上下從頭到腳,竟沒一處是自在的。
這種彆扭從小時,這位堂兄被自己父皇接入宮中教養之時便開始了。直到後來漸大,十八歲的他在漠北臨危執掌帥印絕殺噠坦之後,他的彆扭更甚了。
儘管那一年他才十四歲。但少年人的心裡,那種濃重的失落卻深深籠罩,揮之不去。
“他天生就是你的敵手。你若不提防,他總有一天會奪去原本屬於你的東西。”
他的母親,懿德宮的鐘皇后,在他還懵懂的時候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隨了年齡漸長,他開始慢慢明白自己母親話里的意思。
至少,他已經奪去了父親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兩個人並肩站於御書房那張檀木龍案之前的時候,父親看著他的時刻永遠都會比看自己多。
他好像一直處於一種尷尬的微妙境地里,所以下意識地也不願與他在同一場合出現。只是沒想到現在,兩人竟會在此這樣遇到。
“我知道嬸子在此清修,曉得她不願見客,所以也不敢打擾,”霍世瑜恢復了常色,看著自己的堂兄說道,“這裡清幽,我還想再逗留下。堂哥有事儘管先去。”
霍世鈞也未多話,只挽了下掌中馬鞭,略微點頭,便與他擦肩而過,朝著山門方向繼續行去,黑色身影很快被濃蔭吞沒。
霍世瑜佇立原地不動,微微出神,山風扑打他的衣角,獵獵作聲,他卻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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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回了後禪院自己所住的院落中,洗頭洗澡換了衣衫,坐在鏡前讓林氏和白筠替自己梳頭的時候,林氏忽然想了起來,道:“方才瞧見裡頭那位夫人竟出了院,仿似去見什麼客。雖不過片刻便回了,瞧著她臉上卻有了絲喜色,真是難得。”
因這是女香客所住的院落,怕衝撞了別家的,所以前頭還專門設了清靜的客室,有男客來尋的話,這裡的使喚婆子便會來通傳。
善水立刻便想到了剛才偶遇的那黑衣男人。只是現在她的心思全被霍世瑜的痴纏所占,也沒多留意林氏的話,只隨口應了一聲。
林氏拿犀角梳,替善水輕輕梳理一頭濃密黑亮的秀髮,贊道:“姑娘這頭髮養得真好。又松又軟,摸到手心都似打滑了去。”贊了幾句,見善水仿似心不在焉,一邊的白筠也悶悶不語,以為是被登山過累給鬧的,又念叨著叫往後別去,梳好了頭,瞧著也快正午了,便出去打發雨晴去取飯食。
善水原本覺著那霍世瑜與自己不過萍水一遇,她稱病躲到這裡,過些時日,他想來也就會斷了念頭。沒想到今日竟追到此處截住自己。細細想著他今日的言行,心中有些煩惱。前些天的鬆快早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己的名字雖已從花名冊里勾除。但他若真不撒手,別說自己原本就是秀女,就算不是秀女,他求來一道旨意,自己也就只能乖乖打包出嫁。現在不用林氏再念叨,讓她再去爬山她也沒興致了。算著父親後日正好是月底休沐,會來看自己,只能到時再與他商議,看有無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