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接連日夜在宮中未回,太醫院裡但凡有品級的醫官都被齊齊召走,張若松自然知道必定是宮中有人重病。心中記掛,一早在太醫院藥房裡做事也無心,正聽著邊上兩個副使低聲議論到底是什麼人得了什麼病,忽聞內宮急傳,心中疑惑,領命趕了過去,等被太監急匆匆帶入關雎宮,這才知道了原委。
張若松剛才一入這間寢殿,於紛擾眾人之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善水。見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帶了絲關切,心中一暖。等聽穆太后問完話,立刻凝神。看一眼自己父親,他目光存了阻攔之意。再看一眼那榻上女孩,奄奄一息。躊躇片刻,終究還是醫者心占了上風,道:“病若結於內,針藥不及,自古便有醫賢施以刳割之術。《列子》記扁鵲治魯公扈、《抱朴子》言張仲景探胸納藥餅。我自小便心嚮往之,故而大膽研習。從前確實與嚴大人偶然提及過,與我父親也曾探討議論過。”
穆太后急忙又追問:“長福這腸癰,到底該如何?”
張若松道:“我父親剛才所言並無錯。公主病勢迅猛,尋常湯藥針灸怕難奏效,再耽擱下去,只怕不測,唯有破腹除去腸穢。”
長公主因前次對他印象不佳,此時忍不住,臉色發白道:“胡說八道!這破了肚子,便是好人也要送命!再說那不得活活疼死!”
張若松神色自若,直視著穆太后道:“太后,我與我父親一道,曾研過一種名為醉劑,以曼陀羅花為主,配以別藥所得。我自己曾試喝過,飲後失去知覺,刀割不痛,次日藥效過後,自己便轉醒。所以長公主所言的疼痛倒在其次。我不敢隱瞞,直話直說。公主這腸癰,若不破腹,再挨數日旁症並發,必定無救。若破腹,我不敢保證一定痊癒,但機會還是有的。”
寬大的寢殿裡,不下十數人,卻寂寂無聲。穆太后皺眉,沉吟不語,李妃呆若木jī,皇后與穆夫人葉王妃等人都是面露驚駭之色。而長福的呻吟,已經弱得幾乎覺察不到了。
“罷了!既已到這地步,只能一搏!”穆太后畢竟非一般人,很快便下了決心,抬頭望向張若松,再看一眼張青,遲疑了下,又道:“這破腹執刀的,不知是你兩父子的誰?”
張青面如土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作為太醫,該如何給皇家之人下大小方劑,這是一門不易拿捏的功夫,但求的就是個“穩”字。張青作為太醫院資深人士,深諳其道。今天遇到長福公主這病,按照尋常法子極力救治,最後不治,皇家之人遷怒,最多也就將他革職,罪不至殺頭。但是現在兒子這樣應承下來了。若是成功,那自然萬幸,但若同樣不治死於刀下,則罪名完全不同了。他自己倒無所謂,再搭上這個兒子的命,那才是他最懼之事。
只是現在,已經晚了……
張若松道:“由我執刀。只是有一事須先言明,更不敢欺瞞太后。我從前只替病猴割皮解肌、訣脈結筋,去過腐脾爛腸,最後fèng合刀口,人身卻從未試過。”
說實話,穆太后對這個少年先前還是不太放心,寧可執刀之人是張青。但是到了現在,看他這樣坦dàng無懼,沒來由地竟也像得了不少信心,沉吟片刻,點頭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便是。需要什麼,立刻吩咐下來,越快越好,我見不得我孫女遭這樣的罪。”
張若松應了下來。
穆太后一錘定音,立刻一邊派人去告知皇帝,一邊令大太監領太醫院的人全力配合。張若松令閒雜人等都出去。
善水心跳得厲害,實在是被張若松的大膽舉動給驚住了。看一眼正指揮人準備各色物件的張若松,見他背影忙碌,卻有條不紊,忽然又覺得放心不少,見身邊的霍熙玉還坐在那裡兩眼發直,拉起她便隨葉王妃等人出去。自然不敢出宮,一gān人全聚到了李妃的寢宮之中,坐立不安地等著結果。
這一等,轉眼就等到了下午,晌飯也是在關雎宮用的。李妃坐立不安,數次派人過去查探,都說裡頭還沒消息出來,倒是皇上領了幾個皇子和世子正在外面候著。心中實在按捺不住,最後一次要親自去時,被穆太后怒喝了一聲:“生死有命。你給我老實坐著等罷!”李妃這才坐下,默默垂淚。
善水嘆了口氣,眼睛落在牆角的那架時漏上,默默等著。終於,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穆太后身邊的丁嬤嬤一臉欣喜地過來,笑道:“大喜!大喜!出來了!公主平安!已經上了藥膏,叫細心護理吃藥,半月便可下地。只是那藥xing還沒過,仍睡著沒醒。等到晚間,便會醒來!”
眾人都是鬆了口氣。李妃念了句佛,人便軟軟倒了下去,被人急忙架住了。
太后臉上終於露出了絲笑,道:“我這雙眼,從未看錯過人。果然。”
長福公主終於平安,這時刻也不好過去探望,眾人再安撫了李妃幾句,探聽些消息,漸漸便都散了各自出宮。
善水隨了葉王妃回府。坐馬車上時,她也是面上帶笑,嘆道:“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神技!這張家的兒子,年紀雖輕,卻真當不同一般。”
善水心中只覺與有榮焉。
一邊的霍熙玉現在已經回過了神兒,瞥一眼善水,撇了下嘴,道:“娘,你不曉得那個人,他是個怪人。先前你們還在太后跟前時,我溜過去看了下,正遇到皇上和哥哥們在跟他說話。皇上問他要什麼賞,你猜他說什麼?”見王妃與善水都望過來,賣了個關子,咳嗽一聲,壓低喉學著男人聲調,這才說:“今日之事,實在以僥倖居多。若松不求別的。只是一直以來,想要繪出一副人體五臟六腑圖,只苦於沒有可供研習的人體,而猿猴之屬,終究與人有異。皇上若真願賞,求賜一具大罪極刑後的屍身,則若松感激不盡。”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張若松當時說話時的眉間神色也有幾分相像。
“娘,你說這人,他腦袋裡想的究竟是什麼?升官發財都不要,居然要死人!也不怕觸了霉頭晦氣!”
霍熙玉呲了下牙,表示自己的不解和鄙視。
葉王妃打了個冷戰,說不出話來。
善水微微一笑,低下頭去,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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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水回了王府後沒多久,霍世鈞便也回了,他入房的時候,善水正剛換下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