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低頭尋思了半晌,才咬牙道:“我如今是個沒事體的,青武進學,日後那花銷還不知要填進去多少,三姐又是個沒半分嫁妝的,你若是真覺得妥,我便是出些也沒打緊,只是就怕那錢都打了水漂,日後當真便要全家勒緊肚皮了。”
顧早見她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很是驚訝,心中也是有些感動,當下笑道:“娘,我的手藝,雖是入不了昨日那太尉府里貴人的口,只是這州橋夜市里去的,多是平頭百姓,想來還是吃得中的。”
方氏道:“倒也是,想當初在東山村一帶,哪個提起你的手藝不是誇讚的?也就偏偏那些個見不得面的貴人們嘴刁。”
顧早笑了下,也不說破,自己轉身又醃起了蘿蔔。
正文五香八珍面
那沈娘子不過第二日便有了消息。卻也湊巧,說正有一個田寡婦,本是與東京毗鄰的京東西路應天府人氏,原本租了攤子夜間在那裡賣水飯熬ròu已經數年了,因了兒子今歲的回鄉秋試中了舉人,鄉里便有那四五等的下戶帶了薄田來投奔。她兒子嫌老娘再賣水飯傳回鄉里落臉,便叫關了攤子回鄉享福。那田寡婦自是聽舉人兒子的,只是已經付了一年的租金給那攤主,如今雖是離年底只剩兩個多月了,也指望著能將那剩下的租金收回,正託了人到處問詢,沈娘子一打聽,便是搭上了線。
顧早聽了倒也歡喜,趁白日裡那沈娘子也無事,兩人便結伴去找了那田寡婦,等看到了地,才知道原來是這一長溜食檔最裡面的一個位置了,有些偏僻,地方也窄小,那租價卻是和外面的相差無幾,不過只稍微便宜了些,一月五貫,一年便要六十貫。
那田寡婦原本就急著脫手,知道自己這位置不好,且快趕上年底了,攤子也不好轉租,托出了信兒已經七八日,好容易見到一個主顧上門,一心便想做成了。見顧早有些猶豫的樣子,也不咬著價格,只說十貫,外帶那些桌椅碗碟什麼的都一併送了。
那些東西顧早方才在那田寡婦家中便是已經看到了,都是些破舊的,抵不了幾個錢,只有那個像板車那樣底下裝了兩個軲轆可以推著走的爐灶還是中意的,又瞧見那田寡婦還有個小的太平車,雖是舊了些,但也當得用,當下便敲定了,另再多付一貫,連那太平車也一道要了,又讓她去知照下攤主,次日再jiāo易。
第二日,顧早叫了方氏一道,到了那田寡婦家中,給了十一貫錢,又將那器物家什的都搬上了那太平車裡,一路回了家中。待放妥了東西,她這才拿了自己昨晚列出的需要添置的東西的單子,叫了三姐一道去了那集市鋪子一一採買了過來。不外是些新的碟盞鍋具面案小煤爐並一些食材和各色麵粉,按了所需各自處置了,再自己去了些大大小小的酒肆食鋪,留心看了裡面的價錢貨色,又趁了青武休沐回來,捉住讓仿照了現時酒肆里掛出的一塊塊菜牌,在板子上書了諸多面名和價錢。如此忙活了兩三日,終是覺得萬事妥當了,這才叫了全家,定了明晚便要去那州橋夜市開張。
蘿蔔西施要到州橋夜市擺面檔,這消息經了沈娘子的口,這兩日早就傳遍了西街夜市。便是賣醃貨時也時有人過來探問。顧早自是一一應了,笑著讓人明日有空過去了捧個場,一律送份醃菜,面算半價。眾人自是滿口子的應了,一時那老榆樹前倒也熱鬧非凡。只是貓在後面的方氏聽了有些不喜,待人少些了,悄悄扯了顧早道:“二姐,若這許多人都涌去了,你當真要如此,那豈不是虧空了?”
顧早笑道:“娘,開了張的當日,就只怕冷冷清清沒人上門,人家願意過來也是給了面子願意抬我,不過一晚,便是全都白白送了也吃不垮塌,何況那面還是照半價收的?”
方氏聽了,這才閉了嘴不語。
卻說第二日,除了進學去的青武,方氏、三姐和柳棗三個都是jīng神抖擻眼巴巴等著天黑,只顧早忙著一人和面並熬製那澆面的湯料。好容易挨到了申時中,東西都早已是收拾到了太平車上放置妥當了,方氏這卻才扯住了顧早,有些不放心地問道:“二姐,這木牌子上的面,瞧著各色各樣閃花了眼,你當真都會揉做?”
顧早笑而不答,只是和三姐柳棗一道推了那太平車,方氏獨個推了爐灶並一些柴火,一起出了門。等到了那州橋夜市,邊上的各色食攤也是已經紛紛開始搭爐起灶了,見到顧早一家將東西都停在了最裡面,便是已經知道了原來這便是接過了那田寡婦水飯攤的一家人。京里民風豪俠,人大多熱心,雖是陌生,卻也都紛紛過來招呼,又見她一家沒個男人,也有自己設好了攤子過來幫忙的,一陣手忙腳亂,桌椅在攤子前的空地上擺了兩三張,爐里起了火,案板架了起來,那預先燒好的幾鍋子湯料也在一邊新添的幾個小煤爐上熱了起來,那幾斛子清水則是從專門給這些個食檔送水的車上買的,一斛不過七八錢。
顧早環顧一圈,見終是都打點妥當了,她自己也是包了頭髮,圍了裙兜,只等客人上門了。
等天色暗了下來,這夜市的街道上便是人來人往漸漸熱鬧了起來。周遭各攤那賣鴨頭、肚肺、鶉兔、鳩鴿野味、湯骨頭、胡餅等各色茶飯的都燃起了明杖燭火,顧早家的攤子也點了明晃晃幾根孩童手臂粗的油燭,卻也是映得一片亮堂堂。
那些街坊和西街夜市的一些老客果然是個熱心的,沒多久,便是陸陸續續地尋過來了好幾撥,卻是都圍在了顧早懸掛在攤子前面橫杆上的一塊塊木牌子前看了起來,其中一人便笑問道:“蘿蔔西施做面,我們自是要嘗一碗的,只是老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也不知道你這都有些什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