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到死前的那一刻,記著的還是他對自己說過的那句冷冰冰的話。
顧早低低嘆了口氣,轉了個身貼近了身邊早已熟睡的柳棗,冰涼的手腳這才感覺到了一絲熱氣,終是慢慢地也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來時,那雪竟仍是沒有停的跡象,路上已是積得沒過了人的半個小腿。糙糙喝了稀粥,一行人便是冒著風雪沿著昨夜的舊路朝那渡口而去了。
楊昊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眼睛裡也看不出什麼qíng緒,只是每當顧早感覺到似是來自他目光的注視而看向他時,他卻總是匆匆挪開目光瞧著別處,那臉竟似有些扭曲的樣子。顧早暗嘆了口氣,待和柳棗幾個鑽進了車子,便閉上了眼睛坐在那裡,叫自己再不想東想西地分神了。
那渡口本就在河的窄段,又凍了將近一晝夜,等顧早一行人趕到的時候,看見早已有那按捺不住的人過河去了。冰面上被豎鋪著一道木板,下面橫放了些長枕木,就算承重不住破裂,也會有個緩衝的餘地。顧早離家已是將近兩個晝夜,怕家人擔憂,早已是心急如焚,當下便下了車,也不看楊昊的臉色,自己便要先過去,卻是被他攔住,牽了馬自己先沿著那踏板慢慢地過去了,這才站在對岸示意她們過來。顧早這才和柳棗她們一個個地過來了,只那趕車的生怕冰面承受不了自己的騾子和車,只等在那裡不肯過來。那河邊的腳店門口正有等人租用的車子,當下便又雇了輛過來,一行人這才朝著京里去了,晌午時分,終是入了那城北的封丘門,京城就算到了。
城裡那雪下得也是紛紛揚揚,只是一些主道大路上的積雪都是已經被鏟掃得薄些了,這樣冷的天色,兩邊街面上的大小店鋪竟也是很少關門的,只不過路上行走的人縮了脖子攏著手,瞧起來有些抖抖索索罷了。
一入京城,顧早在車上便是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幾次想著開口叫楊昊停下車來只管讓自己和柳棗回去那馬行街,只是透過車簾fèng隙瞧見他似是透出些冷氣的背影,又覺不好說話,這樣躊躇著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便聽車前那車夫叫停了拉車的騾子,跑了過來掀開帘子對著顧早笑道:“小娘子,這位大爺說您的地兒到了,好下車嘍。”
顧早急忙鑽出了車廂下來,又扶了柳棗出來,見前面正是那馬行街街北,沿途一溜都是金紫醫官藥鋪和小貨行時樓,離自家已是沒幾步路了,心中恨不能立刻便cha了翅膀飛過去,抬腳正要走路,突地瞧見楊昊正坐在馬上那樣冷眼淡淡瞧著自己,心中又猛地似是被牽扯了下,竟是隱隱泛了絲痛,想了下,朝他過去了幾步行了個禮,鄭重再次道了聲謝。
楊昊只淡淡唔了一聲,眼睛越過了顧早頭頂,一扯馬韁繩,便已是朝著鄭門方向去了,那車夫也忙不迭趕著騾子車跟了上去。
顧早瞧著他背影漸漸離去,這才對著柳棗笑了下,牽了她就朝自家走去。還沒到門口,遠遠便已是瞧見方氏正坐在門檻上東張西望,那張臉都凍成了紅紅一片,瞧見了顧早,怔了一下,隨即便是跳了起來,幾步便是飛奔了過來,也不顧還在街面上,扯了顧早的胳膊就是一陣亂扭。
顧早吃痛,忍不住叫出了聲,那方氏這才鬆了手,將她扯進了鋪子裡,這才罵道:“你個蹄子,何時膽子竟是這樣大了,自己一個人竟是不聲不響地跑了出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老子娘我可不會炒菜,如今大價錢租來的鋪子可不就沒開張就關張打水漂了!”
顧早見她口裡雖仍是在罵,那眼裡卻是已經帶了笑,心中沒來由地一酸,那眼淚竟已是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只把方氏嚇得手忙腳亂來擦,只道是自己方才扭得重了二姐吃痛,卻哪裡想得到她此刻的心思。
顧早不過只掉了幾顆淚,擦gān便也覺得心中通透了些,又瞧見三姐也是聞聲趕了出來抱住自己和柳棗又哭又笑的,反倒是去勸了幾句,這才知道青武不放心她,一早又趕去找那沈娘子家的商量出城去找她了。
顧早心中有些愧疚,急忙要出去那染院橋叫回青武,卻是被方氏一把扯住了讓在家歇息,自己拿了個傘擋雪,喜孜孜地要出去。顧早怕她心疼錢不肯僱車只兩條腿走路,平日裡便罷了,如今風雪這麼大,便從身邊掏出了些錢塞過去叫坐車,瞧著她點頭應了,這才自己和三姐柳棗兩個回了後院的屋子歇下。
正文四十四章
那雪竟是又連著下了兩日,直到元宵前的一天才終於停了下來,天色放晴。只是京里一下子顯得冷清了些,到處都是堆積得厚厚的還沒來得及被掃開的雪,街面上也沒往日那熙熙攘攘的繁華景象了。到處有貧民被凍死餓死的消息傳來,又說官府正要著手給那些貧寒的居民發放銀錢米糧了,就連當今的皇帝,據說也為了這雪災下令停止宮中原本已定的元宵歡慶活動,不少高門大戶人家更是響應今上的旨諭,紛紛在自家門前搭棚放米舍衣。
顧早本是打算元宵後便馬上將飯鋪開業的,只是如今看來,便是開了也沒多生意,也不在乎遲這幾天的功夫,便又拖延了下來,想待那災qíng過了,京中人氣活絡過來再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