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了。一身綠衣的侍女、密閉的馬車、層層不絕拂他面龐的低垂帷幕、潔白的袍服、還有那個在窗影月光中向他走來的女子。
就像一場最旖旎的無邊chūn夢,醒來,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他則躺在了一片野地之中。
只是,這場夢卻是如此清晰,她的每一個表qíng,每一聲嗚咽,甚至連在他耳邊呼出的氣息,都那樣栩栩如生,爭先恐後地從他腦子裡奔涌而出。
冷汗涔涔而出,他抱住了自己的頭,像石像一樣地化在了那裡。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去摸了下自己的臉,指尖觸及之處,一陣微微的刺痛。他又低頭,看見了肩膀之上的那個深深牙印。
一陣帶了微微甜蜜的哀傷從他的心中漾了出來。
她離奇地消失,就像她離奇地出現,卻給他留下了傷痕。而這傷痕卻提醒了他,她不是一場夢,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
她去了哪裡?這又是哪裡?
一塊帕子隨了他的動作,從衣襟里飄落了下來,他揀了起來。
白色的底,銀灰的暗紋,這是從他昨夜穿過的那件袍服衣角上撕下來的,上面印上了幾個字:yù活命,勿歸家。
步效遠緊緊地捏著這塊被撕扯得歪歪扭扭的衣角,盯著這幾個墨跡滲染透了絲線的字許久,然後四顧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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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天際泛出青白,晨曦猶未散盡。昌平朝著光華殿而去,漿過的宮裙後擺拖曳至地,隨了她的腳步前行發出細微的沙沙之聲,仿如漫長chūn夜耳畔響起的西窗蕉雨,叫人在心底里泛出濃沉細密的無限哀愁。
“公主,陛下尚未起身。”
光華殿的大門仍閉著,門口的宮人小心應聲。
“我要進去。”
昌平望著兩扇大門之上的鴉青銅鋪首,眉目舒緩。
宮人猶豫了下,終是敵不過她的目光,打開了宮門。
公主從前也常常這樣在陛下尚未起身之時就一早闖入寢宮,所以今天和往常並無不同。
宮人望著她後背迤邐曳地的長長裙尾,默默想道。
內殿的紫紅帳幕仍是低低垂著,四壁高懸的宮燈剛剛被宮女踮起腳尖一一chuī滅,燈芯之上升騰起了裊裊青煙,半晌仍未散盡。
“公主,陛下尚未召喚。”
一身紫服的近身女官上前阻攔,神qíng略微有些不安。
“走開。”
昌平冷冷地看她,站住了。
女官猶豫之間,簾幕已是被昌平掀開,她筆直地進去了。
女官大驚,急忙跟了上去,小聲懇求:“公主,陛下尚在歇息……”
昌平仿佛沒有聽見,反而加快了腳步。
她掀開了最後一層簾幕,站定了。
一角的琉璃薰爐shòu嘴裡散出沉沉的蜜香。中昭皇朝的明元女皇披了件煙杏的薄羅長袍,坐在菱花鏡台前,正與她身後站著的那個男子輕聲細語。男子烏髮未綰,慵懶地垂到了腰際,一件緙絲月白衫子鬆鬆地覆罩了他頎長的身軀,領口隨意敞著,露出了裡面的半片闊膛。不知道他俯身說了什麼,女皇低低地笑了出來,滿室頓時chūn意如蘭。
“昌平?”明元聽到了動靜,轉頭過來,一眼看到了她,有些驚訝。又看了眼她身邊不安無奈的女官,“你下去吧。”
後一句是對女官說的。
女官低眉斂目行了個禮,急忙退了出來。
“蘅信,你也先退下吧。”
明元轉頭,對那男子說道。
蘅信看了眼昌平,笑了下,如玉的指輕輕放下了執著的一柄檀梳,信步朝著里室去了。
“昌平,昨夜你去了哪裡?”明元起身,朝她走了過來,“昨天為了你十七歲的生辰,宮中備下了盛大的慶典,百官呈上了繽紛的賀辭,你卻徹夜未歸。宮門守衛說你的車駕出了西門。昌平,你知道我一直視你若珍寶,所以才這樣任意妄為的嗎?你可知道,因為你的消失,攪擾了滿城百姓的一夜安寧?”
昌平笑了起來,聲音歡快:“母親,你說錯了。我半夜時分就已歸來。只是禁衛軍太笨而已。我本是要叫你知曉的。只是你的這扇寢宮宮門緊閉,所以我又回去了。這才特意清早過來,向母親請罪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