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麼?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女皇面色如水,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
榮肅一驚,急忙說道:“不敢。臣檢視的時候,發現刺客的左右下臂之上各被磨去了一塊皮,傷痕嶄新,懷疑是……光和一黨的作為!”
這話一出,殿堂之中的人都是臉色突變,皇子姬弗陵更是雙眼發直,嘴唇已是微微顫抖了起來。
“光和”兩字為什麼讓這些人這樣聞之變色?其實很簡單。這是前姬姓皇朝順帝,也就是皇子姬弗陵的父皇在位時的最後一個年號。順帝薨,姬姓又歷經兩個短暫的孩童皇帝之後,端木女皇登基就位。雖然她曾在登基之初昭告天下,以後必定恢復姬姓天下。只是在姬姓皇族和一些保守勢力看來,這完全不過是為籠絡天下人心而發的。所以從女皇登基第一年起,民間就出現了一個以“光和”為號的秘密組織,成員在自己的左右下臂上各刺“忠烈”一字,旨在光復姬姓皇朝,據說前廢帝姬弗陵就是他們擁立為帝的對象。這個組織發展非常迅猛,短短兩三年間,勢力就大增,策劃了幾次的暗殺行動,雖然最後都未得逞,但引得女皇震怒不已,命她自己掌握的秘衛暗中大肆捕殺,這才鎮壓了下去。姬弗陵跪在了女皇寢宮門外一天一夜,絕食痛哭明志,朝中又有一批保守派一同上言代他求qíng,女皇這才命人將他送回府邸,第二天又下旨冊封他為安樂王,這事才算勉qiáng揭過去了。只是自這之後,這“光和”二字就像個幽靈籠罩在了太寧宮的上空,雖然沒人再提起,卻是每個人心裡揮之不去的yīn影。姬弗陵早先年更是誠惶誠恐,唯恐哪天那光和黨又跳出來生事牽連上自己,這幾年再無動靜了,這才漸漸放鬆了下來,哪裡會想到今天竟又出了這樣的事。
女皇臉色yīn沉,冷冷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姬弗陵臉色發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顫聲說道;“陛下,兒臣全不知qíng,與兒臣無關,求陛下明察!”
女皇盯他看了半晌,臉色yīn晴不定,末了終於冷冷說道:“我聽說你在府第之中蓄養男寵,荒yín無度,這都罷了,去年立冬初六夜,你對你的一個名叫冠兒的男寵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姬弗陵冷汗汩汩而下,不住磕頭。群臣臉色各異,面面相覷。
“你是忘了還是不敢說?”女皇笑了起來,那笑卻全無暖意,“還是朕代你說了你吧。你說有朝一日你若被人擁立登基復位,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朕鴆殺,第二件事就是廢你元妃,立那孌童為後,是也不是?”
姬弗陵大叫一聲,伏地不起,肩膀抖抖索索個不停,恐懼之極。
“來人,廢去姬弗陵安樂王之號,把這不忠不孝毫無廉恥之人押送回帝都,沒朕的旨意,不許踏出安樂王府半步!還有,把那個冠兒拖去凌遲ròu戧了,朕看他還怎麼做皇后的美夢!”
女皇高聲命道。
“陛下,今天這刺客到底是否光和一黨還只是臆測,因為殿下的從前的一句無心之語就這樣處置了,只怕會引天下議論,人心不服啊,求陛下收回成命!”
光祿上大夫劉錚上前一步,據理力爭,面紅耳赤。
女皇冷笑一聲:“劉愛卿言重了。等哪天這忤逆之子真把朕給鴆殺了,把那孌童扶上皇后之位了,天下之人才會心服口服麼?我意已決,你再多說也是無用!”
劉錚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默默退了下去。他剛退下,撫遠大將軍魯鹿就又出來,睜大了眼奏道:“陛下,今日之事,殿下是否有罪,臣不敢論斷。只是臣以為另有一人更是罪該萬死。那個蘅信,他素來行事張狂,目無法紀,朝臣早有不滿,只是陛下偏袒,這才容他至今。他是陛下此次出行的總管,那高台之位也是他選定所建,平原何其廣大,他為什麼偏偏要選那靠近林地之處築台?陛下聖駕到時,附近守衛森林,那刺客若非是預先被放進來潛伏,又怎麼能近得了陛下的身,以至於差點生出驚天大禍?陛下素來英明果斷,請陛下此次務必以公為重,拋卻私qíng,千萬不要因為這一人而冷了滿朝臣子的心!”
撫遠大將軍魯鹿年過五旬,戰功赫赫,令敵人聞風喪膽,與朝中幾大勢力又都並無瓜葛,所以頗得女皇倚重。只是他xing子火爆,為人耿直,早就對蘅信心有不滿,現在有了機會,自然想說就說,連女皇的顏面也顧不得了。
魯鹿話音剛落,立刻就又幾個大臣出列隨聲附和,見女皇微微垂下眼皮不語,似乎還在猶豫不決,魯鹿不滿,上前一步正要再開口,突然聽見大殿之外響起一個聲音道:“魯大將軍過慮了。陛下早就命人將蘅信捉拿起來待訊,現在人就在千衛手上。”
魯鹿回頭,見昌平公主立於殿外,神色肅然,臉上這才現出一絲喜色,默不作聲退了回去。
“陛下,我擅自做主,請陛下責罰。”
大殿之上只剩她兩個的時候,昌平跪了下來。
“昌平,你這是在代替我做決定嗎……”
“昌平不敢。我知道母親只是在猶豫,所以不過催促母親做出正確的決定而已。”
女皇凝視了她片刻,見她雖跪在那裡,眼睛卻是直直地注視著自己,眉眼間慢慢現出了一絲疲乏之色,終於嘆了口氣:“你下去吧。”
昌平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效遠很好,我很喜歡他。只是我聽說在公主府的時候,你和他都是分房而居。他既然已經成了你的駙馬,你就要把他當真正的駙馬來對待,不要因為他老實而欺凌了他。”
女皇對著昌平的背影,突然說了一聲。
昌平一頓,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女皇,終於應了聲是,點了下頭。
***
又一個夜幕降臨了,手執戈戟的衛兵在黑暗中把守著行宮的各處要地,他們行走時,盔甲擦動發出的輕微響動和遠處傳來的蟲鳴,成了這安寧的夜裡四下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步效遠之前被女皇單獨召見後,一個人回了別院裡,覺得自己等了許久,終於聽見外面響起了侍女們低低的“公主”呼聲,知道是她回來了,心裡一喜,急忙跑了出去。借了迴廊上燈籠的光照,隱隱約約看見她皺著眉頭,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腳步一下遲緩了下來,停在了廊邊,看著她從自己面前走過,而她仿佛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