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坐得很近,近得昌平甚至能聞到他白天從軍營裡帶回的那種塵土之氣。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疼惜,那種自然、直白、絲毫不加掩飾的疼惜,甚至在最愛她的母親的眼中,她也從來沒有看到過。
她的臉泛出了一層紅暈,慢慢地低下了頭。
步效遠的心開始怦怦地跳了起來,全身發熱。此時的她,露在衣領外的一截白皙脖頸被燭火映照得泛出了如玉般的光澤,整個人看起來是那樣的嬌弱溫柔,就像一朵盛開的海棠,仿佛只要他伸手輕輕一攬,她就能撲跌進他的懷裡任他蹂躪疼惜。
“昌平……”
良久,他終於顫聲叫她。
她濃長的眼睫一跳,迅速抬眼看了下他憋得通紅的臉,然後軟軟地嗯了一聲。
“我……,我……”
步效遠突然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該回去了。”
昌平抬起了臉,有些意外地盯著他。見他眼睛盯著地面,一隻手緊緊地貼著身側而立,身形崩得筆直。微微咬了下唇,壓住了心中莫名泛出的一絲不快和失望,終於說道:“我也正想說了,你身上一股汗味,再待我這裡要熏死人了。快點走!”聲音已是有些涼了起來,不復剛才的溫軟。
步效遠有些尷尬,抬手用袖口了下自己鼻尖上新沁出的汗,含含糊糊應了一聲,慌忙轉身而去。
“等等!”
他伸手開了門,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她的叫聲,立刻停了下來,轉身看去。
“你想回去看下嗎?我是說,你原來的那個家……”
昌平猶豫了下,終於說道。
步效遠驚訝地看著她,很快,他的臉上就現出了極其歡喜的神qíng。
你怎麼知道我一直想著回去看下的?
他心裡這樣想著,卻終於忍住了沒問,只是重重地朝她點了下頭:“想!”
昌平望著他仿佛孩子的笑容和閃閃發亮的眼睛,仿佛也被感染了,剛才的那絲不快已經煙消雲散了去,臉上也漸漸露出了絲笑容:“那就明天吧。我陪你。”
步效遠這一夜幾乎是在輾轉難眠中度過的。公主親手給他做的梨花糕,公主坐在他身邊溫柔低頭的樣子,公主還說明天陪他回家……
他的那個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現在還在嗎?那些他曾經再熟悉不過的親鄰,現在還記得他嗎?
衛尉寺的羽林軍們一年當中會有幾次休假。但是他在伙房中的兩年,卻一次也沒有過,他甚至沒有踏出太寧宮圍牆之外的半步路。那時他不知道當初官府對自己的緝捕令是否一直還在,所以也斷絕了回去看下的心思。
她低著頭的時候,他真的很想把她抱住,親吻她泛了粉潤桃花顏色的臉頰和嘴唇。如果他沒忍住,真的就那樣把她抱住了,她會讓他抱,讓他親嗎?
朦朦朧朧入睡前,他的腦子裡忽然跳出了這個念頭,於是又一陣輾轉。
***
步效遠和昌平成婚的那天,他曾騎在高頭大馬上,與公主的車輦一道出了太寧宮,繞街而行。他的一些舊日親鄰也曾過去擠在人群中看熱鬧,只畢竟是遠遠看見,就算依稀有些面熟,兩年的時間過去了,又會有誰會想到那個尚了公主的駙馬就是與他們曾比鄰而居的屠牛小子?所以當他出現在了他家門前的那條巷子裡時,看見他的人在一陣短暫的茫然驚訝過後,大叫出了他們曾經最熟悉不過的那個名字:“阿步!”
“阿步回來了!阿步回來了!”
人們聞聲從家門口涌了出來,把步效遠圍住,上下打量著他,拍著他的肩膀。
“阿步,比從前壯實了不少!”
“阿步,這兩年在做什麼?”
“阿步,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胡說!誰說效遠哥不會回來!”
一片歡聲笑語中,一個女孩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格外響亮,把眾人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步效遠回頭望去,看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杏核般的烏溜眼睛,尖尖的下巴,正俏生生地立在那裡,注視了片刻,笑了起來:“阿杏!”
“效遠哥,你還記得我!”
阿杏白皙的臉頰上起了陣淡淡的紅暈,擠到了他的面前。
“效遠哥,別人都說你不會再回來了,說不定已經死在了外面,我卻不信,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家裡的東西都還在,我經常過去打掃,就是等著你回來。”
阿杏脆生生地說道,引得旁人都笑了起來:“阿步,有我們屠巷一枝花給你收拾房子,你福氣不小啊!”
“阿杏,謝謝你了。老叔呢?”
步效遠有些窘,急忙岔開了話題。
“效遠哥,我爹去年得病死了,現在我家裡就我和我娘兩個。”
阿杏的眼圈微微紅了起來,低下了頭去。
步效遠愣了下,心裡湧上了一陣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