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箸剛走,廖氏便親自過來了。一夜的折磨,讓她看起來臉色也極其灰敗。她看了眼初念的額角,道:“昨晚上我一時偏激,失手傷了你。太醫等下來,叫他替你瞧瞧。”
初念低低道了聲謝。廖氏坐到兒子的榻前,握住他一隻手,眼淚已經下來了,恨聲道:“正逢國喪,幸而太醫是老熟人了,這才壓了下去的。姑且不論這個,你的身子如何,自己也不曉得?你自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怎的如今會跟你兄弟一道,犯起了糊塗……”
許是羞慚,許是沒有力氣,徐邦達只是把臉微微側向一邊,闔目沒有說話。
廖氏被邊上的人勸了幾句,止了淚,片刻後沒多久,太醫便來了。照昨晚的樣細細針灸一回後,又看了初念的額頭,道:“我那裡有內造的膏藥,回去了叫人送來,假以時日,傷處應會消痕。”
初念自己倒沒多大感覺,倒是邊上的尺素聞言,鬆了口氣,連連道謝。
太醫微微頷首,再看一眼榻上的徐邦達,心中暗嘆口氣,略微搖頭,收拾了藥箱離去。
他已經看出來了,這個與自己打了十幾年jiāo道的國公府嫡子,這一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就像盞一直在細細熬著燈油的燈,忽然被qiáng行捻亮,短暫的放光過後,便是燈盡油枯了。
徐邦達吃了藥,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初念這一日沒出院子一步,只是到huáng昏的時候,聽說三爺徐邦瑞回府,徐耀祖大發雷霆,要拔刀刺了他,被廖氏護住,紛紛地又鬧了一場,最終才歇了下去。
她現在對這一切都漠然,只是一直守在徐邦達的榻前。他的qíng況時好時壞。到了半夜的時候,睡在臨時擺出的另張窄榻上的初念被輪值守夜的尺素叫醒。尺素道:“二爺醒了,在找你……”
初念立刻起身到了徐邦達的榻前,見他半靠在一堆枕上,神qíng略顯痛楚,臉色白得像紙,襯得一雙眉黑得觸目驚心。
“二爺,我叫人再去請太醫。”
初念立刻道。
“不用叫他們。沒有用,我知道的。”
他慢吞吞地道,伸手再次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一直是涼的,但是現在,手心卻燙得像個爐子。
“嬌嬌,你真的不怪我?”
他再次這樣問道。
初念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輕聲道:“二爺,我沒怪你。”
“可是你心裡還是對我失望了……”
初念心頭微微發酸,再也忍不住,道:“二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你真傻,為什麼要這樣為難自己?”
徐邦達喃喃道:“嬌嬌,你知道的,我既然娶了你,便一心想著讓你好,讓你不要後悔嫁我。可是我沒用……”
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定定望著正對頭上的茜紅色帳頂。
“你知道我有多羨慕我的三弟嗎?不,別說是他,就算是我的那個兄長,那個胡女所出的兒子,我有時也羨慕,甚至妒忌。有一個好身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我什麼都沒有,除了你……”
他將目光漸漸再次轉到她的臉上。
“嬌嬌,你大概會以為是我多心,可是我知道,真的不是。這個胡女所出的兒子,他從我們新婚第二天出現在中堂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感覺到了他對你的用心。我希望他永遠也再不要出現在你的面前。後來他離開了,我終於放心了。可是沒過多久,這一次他又回來了,可能還一直不走了……”
大約是qíng緒激動,他忽然一陣急喘,痛苦地皺起了眉。
“二爺,你別說了!”
初念急忙撫他胸口。
他順過了氣,搖頭道:“你讓我說完。這些話我憋了很久了,再不說,恐怕沒機會了……”
初念停了手,怔怔望著他。
“我愈發痛恨自己的無能。我連做夢也想讓你真正成為我的人。所以我忍不住找了三弟。那天你們都還沒回。我在臨芳軒的時候,他給我那瓶子藥。我何嘗不知道這藥傷身,可是我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半信半疑吃了一顆,沒用,再吃了兩顆,終於起了功效。三弟便喚來了秋蓼……”
他驀然住口,停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嬌嬌,我很後悔……”睜開眼,再次開口的時候,連聲音也像是蒙上了一層將死的頹敗。
“病了這麼多年,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太醫雖沒說,但我卻覺得出,這一回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大概真的要死了……”
“二爺,你別胡思亂想,你會好的!”
初念忍住淚,極力安慰。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聲音裡帶了許多的遺憾與不甘。
“嬌嬌,我不想死,我想陪你過一輩子。可是不能了。讓你嫁我,真的是害了你這一世。我走了後,你還這麼年輕,又孤身一人,往後的日子漫長。我一想到這,心裡就難受……”